半晌之后,风平浪静,无事发生,那婢女还好端端的活着。
刘毓暗自思忖,或许是自己多疑了,不过眼下这个节骨眼上,他再小心也不为过。他又道:“你为何害怕?”
那婢女扑通跪地,声音里还带着颤抖:“奴婢,奴婢一直是负责内院洒扫的,从,从不曾得见,得见天颜,奴婢有些紧张。”
“你抬起头来。”
那婢女小心翼翼地抬头,却还是不敢直视刘毓,当然,刘毓也不是为了沾花惹草才让人抬头的。
刘毓细细地审视了那婢女,却也着实看不出什么奇怪的地方,但是却还是觉得心头拢着一朵淡淡的疑云,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这个婢女让他不太舒服,总觉得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可又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何时见过她。
这种感觉着实不太美妙,于是挥挥手让她退下了。
待得那婢女走至门口,又听得刘毓淡淡的声音:“既然干惯了粗活,以后端茶送药这种事还是再找个伶俐的人吧。”
那婢女闻言只是僵硬了一瞬间,但是还是乖乖地福了个身出门。姜陌倒是有些奇怪:“陛下,怎么了?”
刘毓伸手去拿粥,用汤勺搅拌了片刻,怕粥过于烫嘴,而后舀了一勺粥,伸到了姜陌的面前。
姜陌已经学会配合刘毓张嘴了。
他反抗过,在前几次喂粥喂药的时候,但是无果,失败了,现在他也懒得再去同刘毓为了这点事不懈抗争了。
更何况,他也不想拒绝,他贪恋这样的温暖。
刘毓见他乖乖地将粥喝下,这才皱皱眉,道:“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我先前见过她,有种奇怪的感觉,还是小心为妙。”
姜陌闻言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姜陌不过吃了两口粥,便说什么也吃不进去了,刘毓看着犹自满满当当的碗,微微红了眼眶。
尽管姜陌尽量不在他的面前表露出自己的脆弱,可是刘毓不傻也不瞎。吃的越来越少,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还有额头上层出不穷,永远擦拭不干的冷汗。
可是姜陌不肯提,他也不敢说,他们彼此就揣着明白当糊涂,粉刷着一室的太平。
喝了药,姜陌又像往常一样昏昏欲睡。
而这一觉,却睡得格外漫长,像是再也醒不过来一般。
刘毓三不五时地去探那人的鼻息,感受到虽然细微却还是较为平缓的吐息,才能稍稍放下心。
粉刷的太平终究是不能长久的,他和姜陌都心知肚明。
当姜陌又一次在昏昏暗暗中醒来,看到刘毓枯坐的身影,也许是因为刘毓在一遍遍用自己堪称温柔的目光打量着姜陌的缘故,姜陌方方睁眼,刘毓便察觉了。
姜陌敏感地察觉到,刘毓现在有些不同,像是刚刚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他张了张嘴,一声陛下还没有叫出声,就微微愣住了。
他被刘毓揽入了怀中。
尽管浑身上下没有一处舒坦的地方,但是姜陌仿佛听见了自己心花怒放的声音。陛下抱住了他。
刘毓看不清姜陌的表情,但是能感受到怀里人的僵硬与愣怔,却不肯撒手,刘毓将自己的头枕在姜陌的肩头,声音里满是颤抖:“持之,我知道你可能很难相信,也非常难理解,可是我对你的心思,不是普通的君臣朋友情谊。”
姜陌的眼眶也微微泛红,他没有推开刘毓,他知道自己推不开他,更重要的是,心底深处,也并不想推开他,毕竟这片刻的温暖,对他自己来说,是那么的来之不易,他的手几乎就要抬起回抱住刘毓。
他多想永永远远沉浸在这温暖中,可他知道,这温暖,他要不起,也不能要。
不是不要,也不是不可以要,而是不能要。
如果要了,自己的全盘布局就化作了灰飞。
他闭上了自己的眼睛,将泪水锁在自己的眼眶之中。陛下,您若对我并非君臣朋友之情,为何不能早些说与我听?
现在一切都迟了。
他听到自己平静而冷淡的声音:“臣与陛下自幼一同长大,自然不是普通情谊可以比拟的。”
刘毓的身子也僵住了。
他知道姜陌是装傻充愣。
可是这一次,他不能再当缩头乌龟了,他不能纵容姜陌的逃避了,因为这些话再不说,他怕自己要后悔终身。声音平静而坚定:“姜持之,你给我听好了,我心悦你。”
姜陌终于避无可避。
他想要睁开刘毓的怀抱,却发现刘毓将他紧紧地抱着,以他现在的力气,根本不可能将刘毓挣脱开来。
他很快就不再挣扎了。
因为他感受到自己的肩膀一片濡湿。他的陛下,他的宸霖,正伏在自己的肩头痛哭流涕。
年轻的帝王找到了自己的心之所至,可是他已经没有时间去接受这颗心了。长痛不如短痛,他不能让宸霖饱受相思之苦。
于是他冷下了声音:“陛下,您自重!”
刘毓缓缓松开姜陌,看着姜陌平静地如一汪水的眸,眼里还是湿漉漉的水润,眼角犹自带着红痕,却轻轻笑了:“朕知道了。”
他原也没想过会得到姜陌脉脉温情的同意,他只不过是这个心思憋在心里太久了,现下说出来,觉得舒坦多了,他将姜陌小心翼翼地扶靠在榻上,目光犹自还是温柔的:“你不接受朕的心意没关系,但朕想着,终归不能把所有的事都做尽了,最后你还以为朕是在履行朋友之义吧。”
姜陌没有回答他,只是沉默。
刘毓又说道:“其实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你长得这么好看,又这么有才华,对我又这么好,在你之前,我从来没想过会有人这样待我。如果我真的一点儿心都不动,才是奇怪吧。”
姜陌不为所动:“陛下,你我或许是时日深久了,一时之间将彼此扶持的感情当做了私情,也并非没有可能。”
刘毓却笑了,他看着姜陌:“朕不知道以前是不是,但是我知道,现在不是。你会想要一辈子握着一个朋友的手,希望他能同你历经千帆,共赏人世繁华吗?或者说的更清楚些,我希望你能一辈子睡在我的枕畔。”
这话实在是有些过于直白了。
姜陌的脸微微红了,他借着灯光看刘毓,刘毓的目光是那样的温柔而坚定,仿若他是块怎样的稀世珍宝一般,让他动容。
他终于垂下了眸,不再直视刘毓那双让他轻而易举就丢盔弃甲的眼。
可是他还是听到了自己没有出息的声音:“陛下是个很好的人,臣会认真考虑的。”
如果他能绝处逢生,就好了。
他从没有像这样一个时刻一样,这么想活着,他突然对这个世界有着深深的眷恋。他从不喜欢做一些毫无意义的假设,可是现在他忍不住去遐想,要是自己能活着,该有多好。
可是他又是那么清楚地感受得到,他的生命力在一点一点地消散,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
刘毓才不管姜陌的百感交集,他十分开心,开心的结果就是他又抱住了姜陌:“太好了,你先考虑着。”
这下好了,姜陌满腹的思绪已经消失不见了。
“陛下?臣只说考虑考虑。”
刘毓并不撒手:“你既然已经知道了朕的心意,那朕自然就不遮遮掩掩了,朕先抱了再说,不管以后如何,现在先舒坦了再谈别的。”
姜陌有些无奈,他看着抱着自己不撒手的刘毓,一阵无语,陛下何时如此流氓了?他明明记得之前的陛下只是一个纯情的小皇子啊。
反正他还没答应陛下呢,这都是陛下强迫自己做的,以后要出了什么事情,也是陛下的责任,不代表他的心意。
这么想着,姜陌也就任由刘毓去了。
突然,一阵钻心而剧烈的疼痛传来,几乎让姜陌眼前一片昏暗,额头细细密密的汗水低落下来,沾湿了刘毓的衣衫。
姜陌尽力推开刘毓,折下身,狠狠地按住痛处,却痛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之前也痛,却从未痛的如此厉害,他无力地往一边倒去。
刘毓大声嚷着唤太医进来,自己接住了差点从榻上掉下去的姜陌。
太医进进出出,抖抖索索,姜陌痛得辗转反侧。
刘毓就那样站着仿佛感受不到任何的情感,他觉得这大千俗世,就像是与他隔了一层什么一般,他既感受不到疼痛,也感受不到伤悲,就仿佛,一个没有灵魂的躯体一般。
他觉得自己应该动,可是他却好像失去了全部动弹的力气与动力。
他只记得太医颤颤巍巍地向自己请罪,将自己的额头磕的快要破了。他想,我要你们请罪做什么呢?我要你们救人啊。
他的心头突然涌上了一股滔天的愤怒,请罪请罪,成天就会请罪,既然这么想死,那我就成全你们好了。
你们连个人都救不了,之前还跟朕说只是小病?
既然医术不精,就去黄泉路上锻炼自己的医术吧。
他大抵知道为什么父皇在谢贵妃病逝的时候,要杀尽在场所有的御医了。因为他也想这么干。
无能之辈,不如陪葬。
他们拿着自己给的俸禄,结果却救不了自己的心上人,要他们何用?
怒火渐渐涌上刘毓的心头,他怒极之后,一句救不活人,你们就陪葬还卡在喉咙里,身后的门又一次霍然被打开,发出了砰的一声巨响。
刘毓怒不可遏,倒想看看是那个不长眼的东西敢这么嚣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