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开始只是偶尔的腹痛与头疼,紧接着是愈演愈烈,越来越频繁的疼痛。先开始还能下床,有力气调侃安慰刘毓,再然后就是真的连下床的力气都没有了。
刘毓心急如焚,连夜间回宫这样的面子上的举动也不肯做了,日日夜夜守护在姜陌的身旁,但他愈是寸步不离,姜陌的病情却好像就是愈发沉重起来。
刘毓呆呆地坐在姜陌床旁边的凳子上,眼睛里没有聚焦,手里握着一个温热的帕子,手心却冰凉冰凉的。
他真的不敢相信,前两天还好好的一个人,还在跟自己为了一本奏折而斗智斗勇的人,怎么今天就这样虚弱地昏睡在了床上,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
时至今日,若是他还不知道是有人在谋害姜陌,那他就当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大傻子。
可是会是谁呢?又有谁能有机会动手呢?一天二十四个时辰,他就差睡觉的那四个时辰没有和姜陌在一起,可以说基本上是与姜陌同进同出了。
到底是谁本事大到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动手?
姜陌所有进口的东西,他都已经小心小心再小心了,难道是,府里头有内奸?
可是姜陌吃的东西他也吃啊,没理由只有姜陌中了招才是。
刘毓的眉心紧紧地皱着。
他又一次感受到了这样熟悉而久违的无力感。
明明在意的人就在自己跟前,可是他却完全护不住这个人。
刘毓低头,看着姜陌精致而苍白的五官,看着他整个人蜷缩在被褥里,显得虚弱又易碎。
他现在就像是一个珍贵而脆弱的瓷器,仿佛一不小心,就会在刘毓面前碎成一地的碎片。
刘毓真的很难过。
是他太贪心了吗?为何每一个他下定决心要守护的人,最终却都只能草草收场?或许当年想要偏爱阿佑,想要让他当太子的想法有些贪心,那他现在只想护住姜陌一个人,难道这也是贪心吗?
难道他就只能一个人坐在那里,对所有人的悲欢离合冷眼旁观吗?
可是他不能,他做不到。
即便这也是贪心,他也想要尽力保护姜陌,即便姜陌不喜欢他,这辈子绝不可能和自己两情相悦,但是他不能没有姜陌。
可是他又要如何才能护住姜陌呢?
刘毓将手里温热的帕子伸到姜陌的额头上,将他额角冒出的细密的冷汗拭去,即便他知道,新的冷汗马上会层出不穷地冒出来。
也许是感受到了什么,姜陌微微蹙了眉,醒了。他睁开眼,眼前有些昏花地印出一个轮廓来,他知道是刘毓,毕竟最近只要他睁眼,就一定能看到刘毓。
即使他现在浑身没有一点儿力气,身体的各个部位都痛的厉害,但是内心深处却反而冒出了一股暖意。
如果他就这么死了,也没有什么不好的,至少他最后一眼,还可以看到刘毓。
可是他知道自己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要去做,他也知道做了这件事,他和宸霖就彻底走向了不归路。
宸霖将再也不会原谅他,宸霖会恨他。
但是没关系,反正死人是不会痛的,只要宸霖不痛,就够了。
姜陌朦胧之间看着刘毓的轮廓,竟然有些想哭。
他明明那样不想远离宸霖,可是,事到如今,他竟连宸霖的臣子,也再不能做了吗?
姜陌留恋地将自己冰凉的手放在了那只握着帕子的手上,沉吟片刻,他听到自己略有些沙哑的声音:“陛下,你听我说……”
姜陌成功地引回了刘毓的注意力,刘毓惊喜的声音打断了他:“持之,你醒了还难受吗宣太医!”
姜陌手上没有力气,几乎用尽全部的力气,才按下了一下子跳起来的刘毓,他看到刘毓一点点呆滞地坐下,就像是冥冥之中知道了姜陌要干什么一般,连带着声音里都带上了哭腔:“朕不允许,持之,朕不允许,你听到了没有,朕要天天见到你,朕不能没有你。”
姜陌的心一下子软了,他几乎要答应了刘毓,可他清楚地知道,这一次,他再应不了刘毓的期待了。
姜陌的声音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刘毓却恨死了这平静:“陛下,非我背诺,天不假年。”
刘毓知道接下来姜陌是想要说什么,他不想听,他一刻也不想在这个房间里呆下去了,他急匆匆地出言打断姜陌:“姜卿好好休息,朕突然想起来还有事要去处理。”
而后也不去管姜陌伸手想要抓自己,却无力地跌到床上的声音,慌不择路地逃出了姜陌的房间,其间撞倒了两个凳子,却完全不自知。
他砰的一声将身后的门关上,春日里乍暖还寒的风吹到他的脸上,他只觉得自己冷的仿佛骨子里也在瑟瑟发抖。
姜陌究竟知不知道,他那样说,就是在自己的的伤口上撒盐?他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对他,是那样的心思?
刘毓看着院子里的一草一木,却突然自嘲的笑了。
是啊,姜陌又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心思呢?姜陌又不喜欢自己。
姜陌是绝不会喜欢他的。
不然当年为何要劝他纳太子妃?
他原以为自己早不记得这些小事了,毕竟当年年少之时,他们二人也没少讨论将来要娶什么样的女子,也没少互相调侃怎么样惊艳卓绝的女子才能入得了彼此的法眼。
可是现在,他才发现,他桩桩件件,都没有忘却,最最清晰的,还是那年上巳,姜陌突如其来的一跪。
“殿下,殿下年纪已经不小了,应该娶妻了。”
彼时的他正被千方百计劝他娶自家女儿的大臣们扰得不胜其烦,结果难得和姜陌出来躲躲清闲,姜陌竟然还要劝自己娶妻?
刘毓记得自己勃然大怒,口不择言:“姜持之,你也要本宫娶妻?娶谁呢?娶你叔叔家的那个丑八怪堂姐吗?还是你舅舅家里那个草包表妹?”
这话说的实在是有点尖锐了,姜陌的脸色当时就不好看了,可是还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尽量温声道:“殿下若是不喜欢我的姐姐妹妹也无妨,终归娶妻还是要娶一个符合自己心意的,不可勉强。”
刘毓记得,自己当时听了姜陌这话更生气了,扭头就走,后来好久没跟姜陌见面。由此看来,姜陌反正肯定是不喜欢自己的,但是他当时为什么那么生气呢?难不成他早就喜欢姜陌了?
刘毓啼笑皆非地摇了摇头,这都不重要了。
他这辈子,难道都没有机会,打动姜陌了吗?他原先想着,也无所谓姜陌对他的感情,总归他们是自小一起长大的,即便是朋友关系,也是无所谓的,但是他突然觉得,不甘心。
他不想只当姜陌的朋友,姜陌的主君。他要的远比这多,他想要姜陌明白他的心意,他想要姜陌给他回应。
可是……
刘毓转头,看向姜陌紧闭的房门,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院子里有一棵梨花树,方才开始抽芽。
刘毓走至近前,抚摸着梨花树的树干,心道姜陌果然还是最喜欢梨花树的,无论是老宅,还是这里……
刘毓的思绪有一瞬间的停滞。
老宅?
对,前生今世最大的变数,莫过于姜陌辞官,而后回家守丧,若说有什么新的生机,那肯定是蕴含在这里头的。
刘毓的眸光突然亮起来希望的光。
李傲!
他记得那个肆意飞扬的年轻人,那个颇有几分世外高人不可一世风范的青年。越想越觉得就是那么一回事。
他听姜陌说过,李傲出身医药世家,这不就妥妥的就是为了帮助姜陌渡过这次难关上天赠予的一段缘分吗?
即便不是,即便不是,也好过坐以待毙。
刘毓目光突然变得坚定,他大步往外走,不多时,一队玄武卫的精英便接到了皇帝的密旨,快马出了京。
傍晚,平复了心情的刘毓又回到了姜陌的房中,这次姜陌终于不再煞风景地提那些丧气的话了,只是没什么力气地靠着身后的软塌,一双眼睛不时地看向刘毓,眼底深处是只有自己知道的留恋与舍不得。
房门被小心地打开,而后一个婢女端着药和粥进来,刘毓有些奇怪地看了那婢女一眼,疑惑道:“胡泽呢?”
胡泽向来是姜陌身边最贴身,最得力的小厮,这段时间哪次不是胡泽亲自端药来?他记得今天上午还是胡泽送的药呢。
姜陌倒是不意外:“胡泽家里出了点事,他又是家里的独子,向我告了假。”
刘毓听罢虽然了解,但是还是觉得怪异,若是放在平常这么做也无可厚非,可是姜陌如今的身体这样,胡泽还告假,这就实在是有些……
难道仆人都是这样的吗?即便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为了自己的一些利益也会毫不犹豫地放弃自己的主子?
不过这话刘毓放在心里过了一遍,还是没有说出口,也不是什么大事,家里出了事着急也是可以理解的,他也没必要给姜陌找不愉快。
那婢女走近了,想将托盘搁到一旁的几案上,手却有些颤抖,托盘与几案相碰,发出了一声闷响。
刘毓有些责怪地看她一眼:“笨手笨脚的,这是在做什么。”
距离隔得有些近了,便将那个婢女瞧的仔细,刘毓有些奇怪地发现那婢女低着头,抖抖索索的,倒像是有些害怕。
害怕?她为何要害怕?刘毓的心头闪过一丝疑虑。
于是在那婢女将东西放下想要退出去的时候刘毓开口了:“站住。”
那婢女自然不敢反抗,赶忙立住了,只是不敢抬头。
刘毓抬了抬手,指向那两碗东西,语气冷淡:“你替太师试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