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秋风扫落叶,不过如是。
众人终于在刘毓非同寻常的果决,在一批又一批的人头落地,在京城人心惶惶,生怕下一刻自己也人头不保的惊慌中察觉了事情并非他们想的这么简单。
如果陛下只是为了大换血,没有必要如此肆意的杀鸡儆猴。
陛下这些人,是杀给他们看的,他们竟还傻傻的去添油加醋!
陛下要的可不是大换血,陛下这是要像他的祖父学习,这是要自己带兵啊!
所以刘毓转过头告诉他们,他要亲掌禁卫军和巡防营的时候,他们已经不意外了。
陛下身上,到底还是留着他祖父叛逆的血,哪怕将他从小就限制在他们给他定好的路上,他也到底,流的是刘家的血。
这理所当然的应该是不行的。
可是他们明白的太晚了。
他们注定在这一次,是要站在劣势的一方了。
陛下拿出他们先前的上奏,轻描淡写地问他们,还记得自己写了什么吗?
还记得自己是怎么要求朕惩处那些人的吗?
还记得自己是怎么迫切地要求把那些人的同党一网打尽的吗?
京城的血还没有干透,陛下的言下之意实在过于明显了:谁敢反对,就是和意图败坏我京城防卫之流勾结,就是妄图弑君,那就跟他们一个下场吧。
这是一场计谋,从头到尾,都是一场计谋。
陛下设的局,原本就是针对他们的,从一开始就是,陛下从来都没有把目光放在那些武将的身上。
更何况陛下连太后的亲弟弟都抓了投入大牢了,陛下这次的决心下的如此之大,绝对不可能轻易罢休的,陛下言语中透露出来的威胁,绝不仅仅是威胁。
他们不该忘了,陛下身上除了流着他祖父叛逆的血,还留着开朝两位先祖霸道铁腕的血。
还是那句话,他到底是刘家的人。他到底是一个皇帝,不是任人宰割的布娃娃。
陛下也言出必行了。
尝试上奏反对的,在这一次,没有法不责众的侥幸,悉数以同党论处。
想为他们求情的,陛下就拿出他们之前的奏折,字字句句,让人再无话可说,顺便还要问一句:“莫非卿家也是同党不成?”
陛下似乎就是在告诉他们,京城的血已经流的更多了,他一点儿也不怕再多流一些。
于是朝堂终于清净了。他们再无话可说,也不敢再说。
刘毓看着跪在自己脚下的这些臣子,第一次如此轻快而满意地意识到,自己确确实实是这个帝国的主宰者,而不是某些官员手里的刀,某些人的傀儡。
从这些文官手中夺得自己想要的兵权,这在之前的他看来简直就是天方夜谭,可是现在,他们都跪在自己的脚下,兵权最终还是落到了自己的手里。
他觉得天空是这样的澄澈,而世界是如此的广阔,他似乎再也不会是那只被永远困在深宫的金丝雀了。
刘毓的目光突然温柔起来,他看着虽然也跪着,但是却悄悄抬起头,与他望了个对眼的姜陌,看着姜陌眼里不加掩饰的欣喜与骄傲,看着姜陌神采飞扬的表情,他知道姜陌想说什么。
你看,我说可以,就是可以吧。
刘毓又一次,再一次,第无数次感受到心里的鲜花在盛开,听到了自己心动的声音。
这样的姜陌是那样的美好,美好到让他不忍心和任何人分享他,要是姜陌真的可以属于他一个人,属于他刘毓,而不只是属于天历皇帝的姜持之,该有多好啊。
但是他最后也只是和姜陌相视而笑,而后他第一次如此意气风发地说道:“既然大家都没什么意见,那就退朝吧。”
刘毓步伐轻快地踏出大殿,他的身后,朝阳方从东方升起,光芒万丈。
他越走越快,越走越快,身后的宦官几乎要小跑才能跟得上,直到迎面撞上怒气冲冲的太后。
刘毓心知他母后一定会来找他算账的,但是总想着越晚越好,是以一开始把陈珏关押起来的时候他先嘱咐人瞒着太后,但是很可惜啊,宫内处处都是叛徒与奸细,很快消息还是传到了太后的耳朵里。
那太后当然怒不可遏了,命人去找刘毓来,今日刘毓说身体不适,明日又推说是公务繁忙,反正就是不过去。
太后忍无可忍,终于亲自去他的寝殿,可是刘毓像是早早料到了一般,窜的比兔子还快,反正就是不在寝宫里,是以几天来,还真是让他给生生地拖了过去。
今日在这大殿外遇到太后,也着实在他的意料之中,不过这次他也没想避着他母后就是了,反正他想做的事也做到了,现如今他母后找过来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陈珏都已经流放出了京了。
更何况他现在心情着实非常美好,是以他非常轻快地停下脚步,乖乖地向太后行了个礼:“母后。”
太后冷冷地看着刘毓,语气冰凉:“你还知道哀家是你的母后?”
刘毓自动过滤掉太后语气里的不善,笑道:“母后这话就说笑了,您是先帝的皇后,后来又成了太后,朕更是您的亲儿子,恐怕全天下都知道您是朕的母后呢。”
这话完全就是在挑起太后的怒火,因为她完全无法从刘毓的语气中听到一丝小心恭敬与歉疚,但是她还是尽量温和了自己的语气:“那毕竟是你的舅舅,你的亲舅舅!”
刘毓脸上的笑容不变:“母后这话就说的不对了,皇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呢。舅舅只是玄武卫的指挥使,怎么敢滥用职权,牵涉党争呢?”
太后的表情一僵,她相信绝对不是这个理由,陈珏与净司牵连不清的事,他相信刘毓不会不心知肚明,更关键的是,明明是冯融去攀附陈珏,为何刘毓要处置的是陈珏而不是冯融?再者说了,玄武卫根本不涉及皇城的守卫,刘毓借这个事情发作简直就是牵强附会。
“你也知道,你舅舅他有些贪财,冯融孝敬他的银子,他一时难以自持便就……”
刘毓自知太后话里有话,轻笑道:“瞧母后这话说的,朕已经夺了冯融净司掌事的位子了,如今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太监了,也不能算是没有对他进行惩处吧。”
他竟将自己的舅舅与一个小小太监相提并论,太后终于怒不可遏:“皇帝!”
刘毓也终于不再笑了,语气也冷下来:“母后,朕留陈珏一条性命,就已经是看在母后的面子上了,希望您不要让朕后悔自己的宽容。”
这已经是□□裸的威胁了。
太后一时之间竟被刘毓眼里的冰冷所震慑了,她有些难以置信,这是那个素来对自己极为孝顺,温柔的孩子。
刘毓又继续说道:“如果朕是母后,就要去好好管教一下自己剩下的那些弟弟侄子,给他们做的好事好好擦擦屁股,而不是在这里跟朕一争短长。”
太后整个人僵住了,皇帝这是,知道了?他怎么会知道的?
刘毓可能也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了,于是缓和了表情与语气:“母后,天气还凉,您还是先回宫休息吧,朕还有公务在身,就先走一步,待得空了,会向母后请安的。”
说罢,便与太后擦肩而过。
其实这次,不光是太后,连姜陌也不知道刘毓为何要在对陈珏的事情上如此决绝,毕竟在他看来,虽然陈珏是荒唐放肆了一些,但到底是太后的亲弟弟,顶多革了他的职也就罢了,别伤了母子的和气。
可是刘毓却偏偏不,他是铁了心要动一动陈家,他的目标根本不是玄武卫,就是陈珏,清肃玄武卫与净司只是顺带的目标。
最开始的时候,刘毓是坚决要杀了陈珏的,还是在姜陌的请求之下才松口只是流放的。
姜陌不知道,但是刘毓却当然知道为什么。
不是因为早知道了陈珏做过的并且会做的那些荒唐事,而是迁怒。他不是忍不了无能之人的好皇帝,毕竟如果当真如此,他最开始就不会看在太后的面子上,给陈珏这么一个肥缺了。
他一直以来,都对母后曾经对姜陌做过的事耿耿于怀,他其实从来没有放下过,不过先前的时候,他觉得姜陌是叛徒,姜家是罪人,他不应该为姜家的遭遇感到愤懑,可是他分明就是愤懑,所以他对陈家的不满早已日渐深刻,也与母亲渐渐疏远了。
只不过他一直固执地不肯承认一切是因为姜陌罢了,他只将所有的理由都归结为母亲与郑淑的矛盾之中母亲表现的残酷,母亲对外戚的多加纵容。
其实他心里很清楚,不是,只是他一直在骗自己。
他是怨恨他的母亲的,不然上辈子他的母亲去世的时候,为何尽管他也伤也痛,却还是不想再见母亲一面,只是尽心地将母亲的葬礼布置地奢华至极,却无论大臣如何劝说,也大逆不道地称病不去?
这辈子,他已然决定释然,决定相信自己所感受到的,决定相信姜陌,既然姜陌说没有,他就相信没有。
可是他每天看到姜陌,他就会想起他母亲加诸于姜家的伤害,他就更加无法遏制住自己心里头的怨与恨。
他总忍不住想,姜陌对自己的母亲这么好,甚至愿意帮着母亲向他隐瞒陈家的事,为什么他的母亲还是要对姜家下如此狠手?
估摸着一定是为了自己那个早已烂到根里,整家上下都是不学无术的泼皮无赖的陈家吧,既然母后这么在意陈家,那他也不介意对陈家小惩大戒一番。
太后立在原地,将上前一步劝她回宫的侍女推开,先开始是死死地盯着刘毓渐渐远去的背影,而后一双饱含着怨恨的眸子便盯到了高耸的大殿上。
知道陈家的事的人,不多,能告到陛下身边的,更是凤毛菱角,而陛下会取信的,更是提都不用提。
姜陌!一定是姜陌!
这个嘴上答应的好好的,转头就卖了她的小人!
她早就嫌他碍事了,自己揽权,迷惑帝王不说,竟然还一本正经地来威胁她?明明自己也不干净,竟然还天天想要遏制我陈家的势力?
这次竟然还完全没有点自知之明,竟当真两面三刀地告了御状?还让我乖巧听话的儿子变成了如今这样子,真是罪不可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