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毓睡的那间屋子,是姜陌先前睡的那间,屋里仿佛还带着姜陌的气息。惹毛了姜陌以后,刘毓自然只能一夹尾巴,投入这房间里来寻找安慰了,毕竟姜陌现在拒绝搭理自己。
唉,真的是一时嘴贱啊,怎么就忘了还有这么一个小祖宗坐在那头呢。
刘毓坐在先前姜陌曾坐过的椅子上,看姜陌时时看着的风景,觉得也没那么难耐了。
姜陌的书桌上堆了许多书,并不完全都是经史子集,也有不少游记话本。
刘毓随意翻看了几本,有些啼笑皆非,这么多年了,姜陌还是没有变过。
突然,他看见了一本非常旧的书,一看便是被人时时翻阅的。
刘毓有些稀奇,姜陌很少会翻来覆去地看同一本书的。
他便将那书拿过来,随手翻了几页,没有什么特别的,就是一本前人写的游记罢了。
刘毓又将书随意倒合在桌上,探手去拿茶盏,书一不小心便掉在了地上,刘毓放下茶,又俯身去拿书。
将书捡起来后抖落两下,一样东西轻飘飘地从书页中掉下,飞落在了地上。
刘毓定睛一瞧,竟是一朵保存完好的干花,被书压的经络分明。
刘毓将花捡起来,却意外地觉得这花眼熟,将它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却又没瞧出什么名堂来,不过是一朵普普通通的绣球花,为什么姜陌却要这么小心翼翼地将它藏好呢?还时时拿出来瞧一瞧?莫不是,姜陌的心上人送的?
想到这个可能性,刘毓的心口一窒,但是很快他又压抑住了自己那阵难过的感觉,姜陌毕竟已经二十二岁了,有心仪的女子也算是正常嘛,只不过,他为什么不曾告诉我呢?难不成还怕他棒打鸳鸯不成?虽说他是隐隐有这么一个冲动就是了。
若他还是曾经的他,自然应该兴致勃勃地冲进姜陌的房间里,然后笑着向他打探这朵花背后的故事,不达目标誓不罢休。
可惜现在,他同姜陌的关系,早已不是当初了,虽然但是,他发现自己还是很想知道,晚膳的时候,刘毓还是带上了那本游记。姜陌见了那本游记,脸色就是一变,刘毓看在眼里,更加笃定了自己的判断。
但是他的语气还是轻松的:“持之,你可忘了这个啊。”
姜陌的语气如临大敌:“陛,陛下……”
刘毓打探道:“怎么能把心上人给的定情信物给落在房间里了呢,要让那个小姐知道了,可不是得伤心了嘛。”
姜陌一听这话,反倒像是松了口气一般,刘毓有些奇怪地打量了姜陌一番,听得他道:“陛下说笑了,并未有什么心上人。”
刘毓这倒是有点出乎意料了,他将书递给姜陌,却难以克制地嘀咕道:“这不应该啊,你不是个爱惜花的人啊”
姜陌手稍稍一停,很快又反应了过来,将书收了起来,掩去所有的情绪,笑道:“陛下,我何时不爱花了?”
刘毓被他轻而易举地就转移了话题:“朕都心疼翰林院那一院子的花,能在你手里头存活至今,当真是不容易啊。”
姜陌也顺着话茬道:“陛下,我那是花开堪折直须折,省的他们凋零在地上,反而辜负了一场花开。”
刘毓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就你有理。”
姜陌闻言笑得更深:“我本来就是有理的嘛。”
刘毓也笑了,他们此时对面而坐,相视而笑,仿佛时光从不曾走远,但是又彼此都是那么的清楚,逝去的时光早已不能再回头,他们彼此也不再是曾经亲密无间的彼此了。
笑着笑着,刘毓竟觉得有些苦涩了。
其实他若不曾重生,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吧,那他们此时此刻,应该坐在皇宫的某处院落里,带着少年人凌云的壮志,追忆着他们的似水流年。
夜间寂寂,姜陌又一次将那本游记翻开,小心翼翼地抚摸着那朵已经干枯的花,感受着花瓣的纹路,像先前的无数次一样,嘴角凝起一个堪称温柔的弧度。
陛下,我又怎么会没有心上人呢。
他永远记得刘毓悄悄送给他的糕点,永远不会忘记那年灯火阑珊之下,那人笨拙而认真地为自己做面食的场景,尽管他们二人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可是那个场景,午夜梦回,曾无数次浮现在自己的心头,从此再也难以忘却了。
陛下,我并不是一个多么不容易打动的人啊,可惜您不知道,也永远不会知道。
刘毓躺在床上,心情烦闷的很,但是又难以将满心的烦闷说的出口,只能更加烦闷地将自己蒙在被子里,昏昏沉沉地竟睡了过去。
梦里是个灿烂的艳阳天。
他和姜陌犹自年少,结束了一天翰林院繁重的课程之后,悄悄避开侍卫的耳目,从只有他们二人知道的小径中溜进了翰林院的花园里。
翰林院的花园里正开着花,满园锦绣,竟仿佛要将人的眼给看花。姜陌站在花前,转头朝他笑,笑容灿烂而美好。
姜陌将花折下,递到他的跟前。
“花看堪折直须折,殿下,您看,您这不就拥有了花最美的时候了嘛。”
他看到梦里的自己将花接过来,反手就插在了姜陌的鬓间,语气里还带着少年人的清脆:“是啊,你瞧,赵飞燕不过如是。”
姜陌不知是羞的还是恼的,红了脸,一跺脚:“殿下!”
他听到满园子少年人的笑声,爽朗没有一丝一毫的愁绪。看着那朵插在姜陌鬓间的绣球花,在阳光下是那样的灼目而灿烂……
刘毓猛然惊醒,对着的,是一室寂寥,竟有些不知今日是何夕的恍惚感来了,呆愣了片刻,才恍然意识到自己如今身在何处。
刘毓看着自己的手掌,难以抑制地苦笑开来,他竟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了。
刘毓翻身下床,倚在窗前,看月光朦胧而皎洁,将院子照的温柔而寂静。他这倒当真是,夜深忽梦少年事了。
不过算算时间,冯融应该很快也要到江陵了,这偷得浮生的一点闲,也该烟消云散了罢。
刘毓轻轻摇了摇头,坐到了几案前,眸光冷淡地看着桌上的物件,轻轻笑了笑,笑意却没能达到眼底。
他做了一个决定。
他不知道他以后会不会后悔,也不知道以自己的心性是否能够坚持下去,但是至少如今,他知道,如果他现在不这么做,那么他一定会后悔。
刘毓拿起案上的笔,蘸了墨,提笔写了一封信,而后搁在了案上。
第二天一大早,浩浩荡荡的一大队人马就等在姜府门口。
刘毓从姜府内不紧不慢地出来,看着众人跪了一地,顺着冯融的搀扶上了马车,隔着窗幔看躬身在姜府门口的姜陌,看着他离自己越来越远,将窗幔放下,遮住了自己的视线。
从此天高海阔,他不想再做曾经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