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庙里的女子倚亭而望,眉眼之间俱是风情万种,刘毓远远地看过去,便见那女子眼角眉梢夹杂着淡淡的忧郁与无奈。
这人,便是未来宠冠后宫的郑贵妃了。
刘毓此刻一身素色青衫,单只用了一枚木簪将头发簪住,端的便是一副清贫公子的模样,冯融远远的跟着,想凑近又不敢,便跟在他身后,生怕出什么意外。
刘毓立于亭外,风风流流便是一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说的便是姑娘这样可人的女子吧。”
亭子里的女子闻声回眸,眼里有一丝诧异,待得她将刘毓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之后,眼里不动声色地多了几分疏离,而后柔柔道:“公子可莫要开玩笑了。”
刘毓又笑,而后道:“怎么能说是开玩笑呢,姑娘风姿绰约,在下一见,如见仙子,见之忘俗。”
郑淑不软不硬地回应道:“既是忘俗,谈何风月。”
刘毓一时有些扫兴,毕竟他如此举动,自然希望美人也能附和一二,何况,他与郑贵妃的初遇便是如此,而郑贵妃的行为显然同他的预料相去甚远,至于当日郑贵妃到底如何做为的,他已然不太记得了,只记得这个美女甚合他意,于是纳入后宫,后来在他落寞孤独之际,也是郑贵妃给了他一块心灵的净土,真正的将他当做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一个丈夫,而不是高高在上的皇帝看待,所以,虽然郑贵妃后来人老珠黄,容颜不再,但他依旧珍惜她,待她与众不同。
正当此时,一个婢子远远地道:“小姐,夫人上完香了,该走了。”
郑淑微微行礼,便飘然远去,为曾将注意力放在刘毓的身上,擦肩而过的时候,甚至十分小心地避开了刘毓,以免发生任何肢体上的接触。
待得行走地远了,那婢女才小声问道:“小姐,方才那位书生是何人?”
“我也未曾知晓。”
那婢女撇了撇嘴,道:“瞧的便是一脸穷酸样,虽然我们家小姐样貌无双,但岂是这种书生可以肖想的?”
郑淑微微一笑,未置可否,但有些时候,无言的沉默等同了她的默认。
未得逗弄到美人,刘毓有些悻悻然地在渺山寺里头闲晃悠,心情显然是不佳的,连带着步子也有些沉重与不豫起来。
渺山寺的梅,翰林院的梨,以及含香楼的桃,并称为京城三大奇景,此时此刻,刘毓漫步梅海,便终于将被美人冷落的恼怒感派遣去了几分,被这美景吸引了眼球,毕竟翰林院的梨花,于他而言,已是久看的美景,而含香楼的桃花夭夭,他也曾见识过,唯有这渺山寺的一方梅海,确是他从未曾得见的,毕竟他不信神佛,自然不会来这种又偏又冷的山寺。
此时此刻,梅花初绽,微微含羞,但是清香渺远的香气已然扑鼻,使人闻之身心皆畅。
刘毓一时有些醉心了,他凑近一枝梅,梅花傲放,瓣瓣皆是晶莹剔透,仿若冰雕,清风拂面,飘来幽香阵阵,引人入迷。正当此时,一个清雅而熟悉的声音从不远的地方传来:“看母亲一直在家中闷着,对自己身子也不好,可万万不能父亲病好了,您却病倒了。”
过了片刻,听得一个妇人和缓的声音:“你也不必安慰我,你父亲……”
接着又听得那声音更加温柔了起来:“我闻得这渺山寺的符是最灵验的,我们母子诚心相求,感动了佛祖,也未可知不是?”
脚步似是停住了,而后又是半晌,方听得那女子叹道:“希望如此吧。”
刘毓方才的好心情消磨殆尽,为什么,为什么姜陌永远阴魂不散?为什么无论他去到哪里,总是能碰到姜陌?
他对姜陌动了心,他承认自己终究是狠不下心动姜陌,他承认,他退缩,这难道还不够吗?为什么每每在自己以为自己已经将姜陌完全地抛诸脑后了,这人便又会在自己眼前出现?
突然听得姜陌带着疑惑的声音:“冯融?你怎么在这里?”
刘毓听得此言的第一反应,竟是要躲,但随后便听得一声清朗的行礼声:“臣拜见陛下。”
刘毓只得像模像样地转过身子,道:“既是微服,便不必多礼了。”
姜母闻得竟是陛下,意外之后,稳稳当当地行了个礼,大气而娴雅,全然看不出方才忧心忡忡之状,只是面色憔悴,可以看出她最近的确是耗费了许多的精力。
不过也是,毕竟姜家父母感情素来和睦,如今丈夫病重,憔悴些也是应当的。
姜陌起身,只恭恭敬敬地站着,刘毓也不知该接什么话,一时气氛倒是颇有些凝重。
正当此时,一个平和的声音传来:“贫僧不知丞相亲临,有失远迎了。”
姜陌闻言便是一笑,而后抬眸望向刘毓身后,一双含笑的桃花眸摄人心魂:“说的好像大师什么时候远迎过了一般,若是如此,我下次一定隔着八百丈远便着人通传。”
刘毓一时不舍得转头,梅花海里,那人如此灼目。
他突然想起他们的初遇,他赫然发现,京城三景,于他而言,竟处处未曾缺了姜陌。
他们初遇之时,姜陌立于翰林院梨花树下,风过花摇,煞是好看。
他一看便愣住了,一旁的官员低声为他解释道:“殿下,那是姜太师家的公子,是您的伴读。”
然后那人听得动静,缓缓回过身来,向他行了一个大礼,梨花白似雪,衬得那人蓝衣蹁跹。
而含香楼的灼灼桃花,亦是姜陌陪他同游。
而如今,纵使他的本意并非是同姜陌同游,但阴差阳错之下,姜陌便又一次参与了他眼中的盛景,并且,让他见之难忘。
刘毓使劲摇了摇头,才终于将自己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念头一并删去了,而后便也不慌不忙地转过头去,瞧着不远处一个披着袈裟的和尚和和善善地站着,见他望去,竟也是一笑,道:“更不知陛下也有时间来我渺山寺,我寺当真蓬荜生辉。”
刘毓一时意外:“你又如何得知我的身份?”
那人只微微一笑,便不肯再接话了,惹得刘毓一时有些气恼,在心中暗自嘀咕道:“装神弄鬼。”
姜陌又怎会不知刘毓心中所想,勉强压下笑意,一本正经地说道:“臣有要事要向大师求助,不知陛下……”
刘毓一扫袖子,按捺住自己心头莫名其妙的不快,淡声道:“朕本无意于此,便不打扰丞相的虔心向佛了。”虽是如此洒脱地走开,但刘毓心头又何尝不在碎碎念,他姜陌什么时候信这些神佛之说了?若是他信,他刘毓的名字倒过来写。那人可当真是实打实地不信神佛的,可是他为什么对着那个和尚笑得那么灿烂?他么之前有那么熟吗?没听说啊。
不对,刘毓突然觉得感觉自己这样像是个被人抛弃的小怨妇呢?
一想到如此比喻,刘毓浑身打了个颤,赶紧把这些稀奇八怪的想法抛诸脑后,要是小媳妇,也得姜陌是小媳妇,他可是顶天立地的皇帝,那人同那和尚有什么渊源跟他有什么关系!
刘毓径直走了,只闻得姜陌恭送他去的声音,却未曾看到那人直愣愣瞧着自己背影的那双眸子里难以克制的感情。
但凡他能回一次头,他便能知道,这份感情,他究竟缺席了多久,可惜他没有。一次也没有。
那和尚淡声道:“人已走远。”
姜陌收了目光,眸光清清淡淡,压根看不出半点深情的意味在里头:“痴了大师,我此次前来,是为求得渺山寺的平安符。”
痴了微微颔首:“若你执意如此,我也无所阻拦,你同我来吧。”
姜陌目光一愣,自是明白痴了大师双关之意,但终究没有回话。有些事情,并非他所能控制的,比如说他自己这一颗不知何时交付出去的真心。
他又何尝不知,自己此般作态,对他们二人而言,都不是好事,但是,若是真心可控,他又何至于今时今日,进退两难呢?
终归是碍于母亲在此,又加诸此时说来复杂,是一门子说不清的烂官司,终归他也打算烂在肚子里了,不说也罢,姜陌终究再一次避开了这个话题,直至他离开渺山寺,他什么也没说,就像之前的无数次一般。
痴了看着扶着自己母亲远去的姜陌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红尘俗世,本不是他所挂心之事,该是如何,便是如何。可那红尘,岂是说勘破就能勘破的?同世俗之人牵绊得久了,总还是难免惹上一身的牵挂来。
只可惜,如此英才,终究是天妒之。
月光之下,痴了袈裟在身,倒添了几分禅意来。
再说刘毓,坐在回去的马车上,脑子里断断续续,便都是些昔年的陈年旧事,什么今日送姜陌一点新奇的玩物,明日又同姜陌偷偷到市井闲逛,再后日又一本正经地同姜陌探讨为君为学之道,直至行至宫门口,他才蓦然回想起自己今日出门的初衷来。
刘毓深深地叹了口气,姜陌姜陌,为什么自从自己回来,满脑子的就全是那个乱臣贼子?
姜陌究竟是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药了?惹得自己满心满眼的全是他,竟对那人动了心,更为关键的是,这颗心付出去容易,收回来却难得很。
这跟他以前无数次的动心完全不同。
之前他的感情,完全可以说是收放自如。可是对姜陌,刘毓无奈地抚了抚额头,他倒当真有些焦头烂额了。
根据他以往的经验,冷上一段时间,再大的情义,也终归能消了去。一旦这点情意烟消云散了,那一切便都好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