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经完全黑下来,六原荒野的风中甄婉的喊声有种近乎绝望的嘶哑。卫子翼皱着眉看着她:“是,荧惑是我杀的。可是那难道不是已经过去了,你要离开我,就因为一个死人么?”
甄婉冷笑了一下:“当然在你眼里,那就是个死人罢了。我差点忘了,你是多么无情的一个人。”
她这句话当真说得冷厉狠绝,如同一把刀子,完完全全将两人之间的情分剖得鲜血淋漓。
卫子翼的神情蓦然沉下来:“我对你这么好,你一言不发就走。你说我无情,这究竟是哪里来的立场。”
甄婉望着他,心中隐隐一痛——你说得对,你对我真的很好。可是你这好有多少是因为喜欢我,又有多少是因为对不起我,你自己说得清吗?
她本已经下定决心要走,可此刻忆起从前卫子翼温柔待她的时刻,心思剪不断、理还乱,却终究是难舍,如同刀割。最终只得狠下心来转过身,甩开他就走。却没想猛地一股力量将她扯住,生生掰着她的颌骨,迫她转过身来。
“我无情?真正的无情你还没见识过,想见识一下吗?你难道不知道,如果我不让你走,你哪儿也不去了——你想走是吧,你走一个看看啊!你能去哪儿?你不和我在一起,你能去哪儿,啊?”他的双眼在晦暗的光线下竟看上去有一些暗红,如同凶残的猛兽。仿佛下一刻就能将她的喉管咬断一般。
卫子翼其实本就是这么一个人,冷淡的外表下向来是极端可怕的偏激。甄婉猛地拧了几下脖子,都没能从他手里挣脱出来,不由也是一阵怨恨。断断续续地说道:“我自然……有地方去,不用……你管……”
他竟是笑起来:“你要去找谁,找你相公吗?你去啊,你找一个试试看——我告诉你甄婉,你敢找,我就敢杀了他。你和谁在一起,我就杀了谁——听明白了吗,女仙?”
甄婉看着他,说不出话来。因为被掐得太狠连呼吸都急促不已。
卫子翼见状便松开了手,低头几乎是贴着她的面颊,又问了一遍:“听明白了吗?”
甄婉的脑海有一段短暂的空白,随后才意识到他竟是在说真的。沉默了一会儿,还是低下头,没承认也没否认。直到卫子翼说回去吧,她也没有再反驳,就一言不发地乖乖跟着他回去了。
万妖宫里的众人虽然不曾亲眼目睹,但也都察觉出这两人今天不对劲。把甄婉弄回房间之后,卫子翼也没跟她再说什么,就离开了,但面色不大好是肯定的。胡竟见势不对就赶紧打发天冬先去屋里,把甄婉照顾好。
卫子翼坐在书房里,胡竟进来了时候他也没抬头。胡竟只好自己走上前来,小心翼翼地说:“宫主,甄婉女仙已经睡下了。天冬说她颈子上有一块瘀伤,不让人碰。天冬趁她睡着给擦过药了。”
卫子翼嗯了一声,只后又很久都没有回应。胡竟等了一会儿,实在忍不住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卫子翼却挥了挥手,让他出去了。
胡竟长叹一声,转过身往外走。关上门的时候,只看见幽暗中卫子翼妖冶清冷的侧面,月光照在他脸上,却始终照不清他的神情。
之后的几天,万妖宫的众人都过着噤若寒蝉的生活。主子们关系不好,做下人的都恨不得踮着脚尖走路,生怕做错一处。只不过这回,甄婉倒是一反常态地好伺候,也不挑刺,给什么吃什么,到点儿就倒头睡。
卫子翼过来的时候她也不理,继续蒙着被子睡觉。现在两个人的位置几乎完全置换。原先甄婉粘着他说十句,他答上一句,现在变成他不管说多少句,甄婉通常一字不答。
但他倒也耐得下心来,在他看来,只要甄婉人还在这里没走,那就碰不到他的底线。至于甄婉到底是活泼一点还是冷淡一点,那都是小问题,是可以慢慢培养修正的。只要哄,早晚有一天可以哄回来。
后来有天早上,甄婉醒来的时候就感觉耳朵边上痒痒的,还隐约听见一声猫叫。她当时真以为自己是做梦回到了天府宫的时候,但是起来之后,却发现枕边伏着一只小白猫,毛茸茸的,正舔着爪子瞧她。
甄婉讶异地将猫抱了起来——确实是一只小猫,看起来也就比巴掌大不了那么一点。抱在手里也没什么重量,反倒是懒洋洋的。
大约是甄婉抱得它不太舒服,它翻起爪子,爪心的肉垫在她胳膊上轻轻拍了一下。
甄婉对这种毛茸茸的小东西毫无抵抗力,抱着它开床上玩了一会儿,也没急着叫人进来伺候,以免惊着了它。
但很快门被推开,发出啪嗒一声。通常这样就直接进来的只有卫子翼。甄婉也不抬头,由他走到床边坐下。
他看着她逗着猫咪玩儿。隔了一阵才问道:“喜欢吗?”
甄婉怔了一下,但也不是太惊诧,反问:“你弄来的?”
他嗯了一声,将小猫接过来放在手掌中。他的手大概是有些凉,小猫打了个滚,喵呜一声就挣脱了,跳到了床上。甄婉把枕头立起来给它搭了个小窝,它就爬进去,卷着尾巴趴下不动了。
甄婉看着它,微微笑了一下。卫子翼又问:“喜欢吗?”
他似乎很执着于这个问题,甄婉有一些不解地看了他一眼,但还是点了下头。卫子翼淡淡一笑,从背后环过她的腰,低声道:“喜欢就别再想着走了。他能给你的,我都能给。你以后要什么,我都给你。”
听到他说这话,甄婉心中默默苦笑了一下。但最终她敛下了眼帘,什么都没说,而是偏过头,靠在他肩膀上。
她这个动作说不上有多亲密,但是顺从的意思再明显不过——这是这么些天里来,她第一次妥协。她半闭着眼睛,似乎还有一些清晨将醒未醒的慵懒,卫子翼搂着她,当真是温香软玉在怀,令人心动。
他扳过她的脸来,在她唇上碰了碰,甄婉也并未拒绝,只是突然睁开眼,望着他说了句:“对不起。”
卫子翼怔了怔,还没来得及思索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她却突然搂住他,主动吻上来。
随着那如火般甜蜜涌入口中的,还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在他防备之前就已经流过他的舌尖,带来一丝微弱的麻痹。紧接着,他的全身都像是被雷电击中一般,陷入了一种迟缓的麻痹当中。
他难以置信地望着甄婉。她已经站起来,抹了抹嘴唇上的血迹。其实她的血对妖族而言几乎是致命毒药,因为她的仙体之精纯难以想象,几滴就足以令他暂时失去行动能力。倘若再喂多一些,卫子翼可能就会有毙命的危险。
“其实我也是会骗你的。”她望着他,轻轻地说,“对不起,我走了。”
甄婉没有再看他,转身走了出去。在开门的一刹那她犹豫了一下,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对不起已经说过了,除了对不起,她还能说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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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婉穿过六原荒野,到达冥海上空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湛蓝的海水泛着清粼粼的波光,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晶莹剔透。
在海面上值守的是两只青色的小螃蟹,见有人来了,就忙簇拥上去盘问。甄婉没什么精神,眯着眼睛看了一看:“螃蟹还有青色的?我只见过红色的。”
那两只青螃蟹一听,壳儿都被气绿了。夹着甄婉的衣服问她来历,甄婉说自己是酆都鬼帝请来的。蟹将见她是个女仙,也不敢怠慢,一只先回去通报,另一只给了她一颗避水珠,就带着她潜下去。
水中的世界又是另一番洞天,穿越浓密的水藻群,眼前便出现了一间碧玉堂皇的宫殿。门前已经有一个人迎了出来,甄婉远远一看,却觉着不太对,怎么头上有角。
“这位就是甄婉女仙吧,快请进!”正想着,对方已迎上来。这个人中年模样,头上生着一对角。殷勤地将甄婉迎进了殿门。
甄婉后来打听了一下,才知道这是北海龙王敖顺。原来北海和冥海其实是同一片区域,不过上层的海水沐浴天地日月,下层的海水则通阴间潜流。二者互不干预。敖顺让甄婉在这里先等一下,他则派人去通知冥界。
这时还不到他们和酆都鬼帝约好的日期,甄婉是来早了。
坐在北海龙宫里,敖顺给甄婉亲自摆上了各式各样的点心。因为摸不清甄婉身份,所以就赔上百般小心。甄婉倒是很平易近人,对敖顺打招呼:“好久不见,龙王您挺好的啊?”
敖顺诧异地望着她:“女仙……我、我们见过?”
甄婉自然是对这位龙王没有印象的。但是她记得容少曾说,她失忆昏迷的原因,就是在北海龙宫游玩,遗失避水珠后溺水。她觉得这么一桩奇事敖顺理当难忘于心,却没想他反倒更像失忆的那个。
甄婉于是提醒道:“您忘了吗?仙界容城是您的朋友,大概一年多以前,他带我来这里玩……”
“啊这个……当然没忘!”敖顺脸色又一闪而过的茫然和犹豫,但很快就又换上了笑脸,“自然没忘……女仙先在这里稍坐,我去看看,冥界的人来了没有。”
敖顺说完,匆匆忙忙就起身走了。甄婉狐疑地盯着他的背影,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慌张。
这时候,一个冷冰冰的女声从背后传来:“你觉得很奇怪吗,为什么我哥哥不认识你?”
甄婉回过头,发现是敖冰龙女站在不远处,面色沉郁地望着她,说道,“没错,其实你从没来过北海。我哥哥不认识你,我也不认识你,所有人都不认识你……你说,你究竟是谁?”
甄婉怔了一怔:“我……我是甄婉。”
“根本没有甄婉这个人!”敖冰龙女冷笑了一下,“我仔细看过封神榜,上面根本没有这个名字。我以前也从未听说过,容少钟情于哪位女仙,更不要提凭空冒出来你这么个夫人。我看连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吧,说不定只是个……披着仙骨的孤魂野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