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晏玉书是我的人

小小的房间没有门,方方正正一个洞敞开着,浓稠的黑影贴着洞门的四面八方溜进来,伺机而动。

白鹿还没有反应过来,霜华剑先她一步,察觉到了危险,发出铮铮嗡鸣,既是在警告来者,也是在提醒白鹿。她猛地站起来,就见到黑沉沉的影子铺天卷地侵蚀过来,悄然无声,却杀机四伏。

她心里的火气又涌上来,不禁冷笑,“呵,手这么长,都伸到这儿来了?”

她偏不信她打不过一个苏君影!

白鹿这会儿心里头火气正旺着,熊熊的怒火被地下怨气滋养着催生着向上翻腾,直窜到嗓子眼儿。霜华剑感知到了主人的情绪波动,似乎威力也有所上涨,胜雪的剑华和如墨的黑影冲撞在一起,僵持了不下片刻,霜华剑竟终于将黑影压过去了。

浓稠的影子被打碎,在地上四溅,随后又仓皇逃窜。白鹿不追,冷眼看着它们消失无踪,才提起剑,抬脚大踏步就要往外走。

画娓拦住她,“他不是说,要你在这里等着?”

白鹿怒气冲冲,蓦地一抬脸,“他要我在这里等着,我就非得要在这里等着?她苏君影的手都伸到我这里来了,难道我还要坐以待毙?再者说了,万一晏玉书真的遇到什么险境,我还能搭把手帮他!”

她再一掐腰,架足了气势,堪可横扫千军万马,“那可是我的男人,我自己去保护,谁也不能动他!”

画娓忽地伸手一拽白鹿的袖角,“你能不能带上我一起去?在这座城里被关太久太久了,我想去看一看,宫殿里的那个女子究竟是何方神圣,或者她知道些什么。我实在是太想离开这里了!”

“那……倒应该也不是不可以。”白鹿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将画娓带上。即便她拒绝,画娓也大可以单独行动,私底下悄悄去宫殿,倒不如两个人搭伙,起码多个人多个帮手。

画娓拽着白鹿袖角的手仍然不松,她温温柔柔的脸上神情显得有些怯生生的,“你会保护他,那你也会保护我吗?”

白鹿不禁愣住了,怔怔地看着画娓半晌,眨了好半天眼睛,才一点头,“你是跟我一道去的,若你遇险,我当然会救你。”

画娓笑得很开心,白鹿有些懵懵然——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这个画风,是不是哪里不大对劲?

【画娓对你的好感度,上升10%,现30%。】

白鹿才走出去没几步的脚步一顿,画娓紧紧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白鹿停住,画娓却没能刹住脚,两个人撞在一起,画娓奇道:“怎么了?”

“没,没怎么。”白鹿摇摇头,手臂上传来轻轻的力道,是画娓又挽住了她的胳膊。

这个画风,真的仿佛哪里不对???

但没时间具体沉思究竟哪里不对了,白鹿带着画娓跃过宫殿层层防风檐,又攀着墙头翻进院落,仍然是那一间亮着灯的窗,虚虚掩着的缝隙,和若有似无似遮非掩的纱幔。她们对视一眼,快步走了过去,光明正大地在窗边偷窥。

依着这二人的法力,原本应该在还未靠近的时候就会被发现,但不夜天原是世上最大的交易集市,想要什么样的法器,就能得到什么样的法器。虽然这经年久月的时日让这座城渐渐荒废了,法器也落了层层厚灰,但画娓在其中翻翻拣拣,好歹是找到了可以掩盖人踪迹的宝贝。

天边是无尽长夜,夜明珠冷幽幽的光芒照下来,凉如水。

透过窗子望进去,屋中烛火幽亮,照亮屋子大半处地方,也照亮屋中的人。晏玉书的身板挺直,站得像茫茫荒原夜色中一棵苍凉的枯树;眉头也拧着,像是坚硬的花岗岩上硬生生刀削斧凿出来的一点沟壑。

他赤/裸着上身,手脚各自被黑沉沉的雾气汇聚成锁链捆绑束缚着,露出皮肉的地方,鲜血淋漓皮开肉绽;藏在衣裳下的地方,将干未干的血迹粘稠,衣衫被血色揪起了凝聚的褶皱。

白鹿倒抽了一口凉气,头一次真切感受到什么叫做心被揪起来,一口牙恨不得咬碎了——即便这男人他没有心,那也是老娘捧在手心里的男人,你怎么敢这样待他!

她拔剑就要往上冲,却被画娓眼疾手快拦了下来。画娓拼命使眼色,示意她冷静,先观摩观摩情况再说。白鹿只好忍下来,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目光再左挪,苏君影仍在榻上,手里握着长鞭,鞭上有新血,也有长年累月变得干涸枯黑的血迹。两个人应该是已经经历过一场争执,苏君影精细的眉眼中积攒了隐隐怒意,隐在远山眉之下,如山间丛丛雾气遮掩,隐忍还未发。

晏玉书开口了,“母亲,我并非想要叛逃。我只是有了自己心爱的姑娘,我想好好爱护她,和她一起过日子。可这并不妨碍我继续为你做事。”

苏君影以手掩着唇,半笑半嘲,“可你有没有想过,你是个什么东西?怎么有资格谈爱?”

这句话刺痛了晏玉书,又或者说,它激怒了晏玉书。他的背脊瞬间绷紧了,后背的筋肉隆起来,像是一只蓄势待发的豹子。他垂下头,耐心地又重复了一遍,语气却像是一条绷直了欲断不断的弓弦,“她是我心爱的姑娘,这与我为你做事,并不冲突。是你执意要让这二者变得冲突起来。”

话语戛然而止,弓弦乍断,明明悄无声息,却已经惊破天际。

苏君影蓦地手肘撑着床铺坐直了,拢起衣裳,斜向上挑的凤眼微微睁大了,“你在威胁我?”

晏玉书始终半垂着头,发丝早已经散乱了,和汗、血一起混合着黏在额上、脸颊处。他抬眼透过发间缝隙望向苏君影,阴森森的眼睛,瞪得一望无际。

苏君影的表情绷紧了一瞬,随即却又松动地笑了。她稍稍动了动手指,黑雾似草丛中游蛇一般无声无息地从四下钻出来,于空中游走,层层缭绕的雾气托起一块黑沉沉又满是棱角嶙峋的石头。她一抬手,黑色石块静静落在掌心。

她并不恼怒,反而冷静近乎残酷,抬起手,尖尖细细的指尖不过是轻轻从黑石上划过去,晏玉书的身体猛地震颤,半刻都支撑不住,狼狈跌倒在地上。

皮肉的伪装再也支撑不住了,逐渐裂开了沟壑,皮肉之下透出了无尽怨气,黑压压雾丛丛。裂纹蔓延着爬上了整个身体,直至脸颊。现在的晏玉书,看起来丑恶恐怖又狼狈。

苏君影凑近了,一张美人面上笑意如温柔刀,刀刀致命,“你看看自己的样子,你拿什么去爱人?用你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满身的怨气,还是你那块石头做的心?”

一只手骤然掐上了她细嫩的脖颈,那只手本应该很好看,指节修长又笔直,只可惜血肉模糊,皮开肉绽,袅袅黑烟从皮肉之下冒上来,也顺着攀上了她的脖颈和脸颊。

是晏玉书,不知何时竟然挣脱了手脚上的枷锁。

他的手指渐渐收紧了,从前在白鹿面前从不曾展现过的戾气、怨毒、阴气、邪气……随便是什么,他几乎是将自己最恶毒最狠戾的一面释放出来,“你以为,在人世间行走了这么多年,我真就一点儿长进都没有么?”

两个人的脸渐渐贴近了。晏玉书的脸雾气沉沉,眼眸处空余两个幽深的黑洞,死死地将苏君影盯着,像是想将她拖进地狱;她的脸色终于变了,不再势在必得,不再胸有成竹气定神闲,“我能制造你,自然也能毁了你。别忘了,你的命握在我手里。”

她将手中的石头攥紧了,石块很小,虚虚一握就能将它整个包裹住,寻常女子的力气就能给它层层压迫,更遑论苏君影?

晏玉书的身体颤抖战栗得更厉害了,像是在承受着极大的痛苦,可他的手却未松,反而掐得更紧了。另一只手缓缓地向着苏君影的手探去,随着苏君影用力一分,他身上的血肉就更剥落一分。

苏君影眼中翻涌着怒气,她没想到,自己辛辛苦苦培养出来的东西,竟然狼子野心,回头反咬她一口。暂且还不能毁了他,便只好给他点教训!她将法力凝在掌心,黑色的小小石块承受不住这样的法力,隐隐震颤。

咦,怎么不碎!?

苏君影蓦然慌乱了,还不等她做出反应,宽大的手掌忽地摁住了她的手,一根根手指掰开,石块几乎是被从她手心里硬生生抠走的。

似有乱风袭来,晏玉书身上的浓重黑雾被拂走尽散,露出了黑气遮挡之下的那血肉模糊的身体。他终于咧嘴笑了,牙尖泛着森森寒光,真像是幽茫荒原中的一匹狼。

“我这些年在外,不断努力修行,正道邪道的功夫术法,什么是我没试过的?总也该有些长进。从前我这么做,只是想完成你交代的事,想早些甩开这沉甸甸的任务;而现在,我只想甩开你,甩开不夜天、鬼门宗,好好去过我的日子。”

“凭什么人人都能过的平凡日子,单单是我不可以?凭什么人人都能说爱,只我不行?我的确自私又贪婪,就像你一样,”晏玉书松开了苏君影,“母亲,我想当人。”

苏君影彻底乱了阵脚,却又奈何不了他。从前,她只要握着那小石块,他便完完全全被她握在手心里,翻覆不得;可到了如今……她竟从不晓得,原来他的道行长进了那么多,连她都不怕了!

晏玉书没有杀苏君影,他这时候的力气也不允许他再动手了,单是对抗她的咒术,将石头从她手中夺来,已经耗费了他近乎所有的元气。他转过身,每一个脚印都渗着血,脚步虚浮、一步一挪地走出门去。

穷尽所有力气,他也要逃离这不夜天,要逃离这层层的束缚与禁锢,和他心爱的姑娘一道,好好过日子去!

苏君影跌坐在榻边,惊疑不定地望着晏玉书渐渐要行出门去的背影,倏尔一扬手,大大敞着的门板倏地闭上,黑影冲撞着向着晏玉书涌过去,途径灯盏,将摇曳不定的烛火熄了。

地面下传来浑厚低沉的声音,“既然驾驭不了,就杀了他。”

纵观整个不夜天,这声音只有她一个人能听到。她的眼神倏尔就柔和了,像是阔别了多年的爱人,见不到面,单是听听那声音,也是幸福的,“好,我听你的。”

整间屋子陷入一片黯淡,黑暗中显得逼仄又压抑,晏玉书听到苏君影的声音,温柔刀一刀一刀刮过耳畔,“你不是不晓得我为了创造你,耗费了多大的精元。可你执意要背叛我,我也别无他法。”

黑暗不可视物,背后突然传来疾疾呼啸,有什么东西刮擦着厉风冲过来,发生了尖利又刺耳的声响。晏玉书的脚步顿止。他感受到了压迫,四面八方的空间不断向内压缩了,逼仄又压迫。

他竭尽全力抬手想推开门——白鹿还在等他,他一定要回去,一定会回去!

挣,挣不开。

动,动不得。

晏玉书的一颗心慢慢沉了下去。

突地,眼前光芒乍亮。这样的亮光,在往常的不夜天是不可能出现的,除非是……

晏玉书蓦然抬眼,光芒映在他的眼中,连眼神都亮了起来。

一片剑光之中,他看到白鹿怒气冲冲的脸,“晏玉书是我的人,你怎么敢这么欺负他!?”

晏玉书紧绷的神情终于慢慢放松下来。

他心中有些紧张,怕自己刚才狰狞的模样、现在狼狈的姿态都落入她的眼里;但他更多的是欢喜,怕她来,又欢喜她来。

晏玉书的身体也连带着松懈下来,眼见着白鹿已经来到跟前,他放松地向前倒去,正正好倒在了她身上,像倒入思慕已久的港湾,又像是漂泊许久的游子倒入归乡,将人紧紧抱了个满怀。

白鹿何曾见到过晏玉书这么疲累惨烈的样子?她心疼坏了,一只手费力扶住他,另一只手提起剑,想帮她的人出气,好好教训苏君影,报复回去。

可三两招过下来,白鹿惊愕地发现,在山洞里驱散黑影明明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可当她面对着苏君影本尊,竟然就连霜华剑也久攻不下,甚至她还有点要落败的趋势。

打不过,只好先逃。

霜华剑四面延展,伸长无数倍,白鹿左手拽着晏玉书,右手拉着画娓,费力跃上剑身,三个人趴在剑上,一飞冲天。

这时本无风,是他们飞得快了,便有了长风迎面刮。速度愈快,风愈厉,厉厉疾风吹刮起来。黑天上有云雾翻涌,云里雾里伸出长须探向他们,白鹿心慌了,左躲右闪,拼命抱紧了晏玉书。可她那么细瘦,他却那么高大,怎么护都护不完全。

长剑也渐渐失了控,在空中左摇右晃,总不平稳。夜明珠淡静的光彩越来越明亮,硕大一颗夜明珠就在眼前,白鹿几乎是与夜明珠擦肩而过的,她被那冰冷的光冻得一激灵。

长长的须不断从天边伸过来,四面八方包围过来,已经触碰到了她的手腕,她手臂一甩,不留神碰到了夜明珠。重重的力度打下去,天上悬着的那颗圆润的珠子晃了晃,光晕也晃了晃,直直地掉下去了。

夜明珠坠地,白鹿几乎可以听到夜明珠落地的响声,又眼见着它弹了弹,也不知道是滚到了哪个角落去,光彩半点照不出来,整个不夜天骤然黑了。紧跟着而来的,是众多大妖怪的咒骂声,窗子接连打开,人人都探头出来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却两眼一抹黑,什么都看不到。

白鹿一怔,好歹借着霜华剑的光芒还可以视物,她挣扎着躲避黑影,画娓从旁协助。头顶是黑沉沉的夜幕压下来,霜华剑的剑华冰冷又锐利,刺破了缭绕的雾气。

白鹿手握着盘丝转,竭力一挥,斩断了无数长须,头顶上涌动着的黑雾也似乎有所退散,天幕仿佛是被她撕开了一道口子,眼前突地现出一丝儿光——不是霜华剑的光,而是真真正正的天光,她甚至一晃眼之间,还看到了天上的烈日灼灼。

一闪而过的光照在她脸上,夜幕迅速又合了起来,头顶仍旧是黑压压一片,仿佛刚才的日光是她的幻觉。可是那温度、那光芒,明明就是真真切切感受到的东西。

白鹿愣住了。

晏玉书轻轻搭住她的手腕,声音虚而小,却还算是清晰可闻,“去后山。”

于是霜华剑就一转向,冲向了先前画娓所在的那座山。越过山头,直直冲往后山。山后是一片废墟,泛着隐隐的光亮,光亮边沿描画出了虚虚的影。从高空下望,白鹿细细一瞧,总觉得这形状很熟悉,应该在哪里见过,却半天都想不起来。

也没时间等她细想了。这时候的霜华剑,早已经在黑影的夹击之下失了控,直直地栽进废墟中,一行三人摔出去,滚了好几转才堪堪停下来。白鹿尤其还记得晏玉书身上有伤,紧紧抱住他,两个人滚到了一处去。

追击近乎狂乱的黑影,终于停了。

晏玉书身上鲜血淋漓,粘稠的血顺着淌下来,沾了白鹿满身满脸。他用皮开肉绽伤痕累累的手,握紧了她,身上沾满血污,几乎看不清本来的面目,一双眼睛却出奇得亮,比之天上的夜明珠更要璀璨透澈。

白鹿松开他,想扶他起来,嘴上说着埋怨,脸上却写着心疼,“我前脚给你把伤治好了,这怎么一会儿不见,你后脚就又受伤了?你先别说话,我给你疗伤。”

他却摁下白鹿的手,轻轻摇头,“这个先不急,我还有更要紧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评论里大家的反馈,原来真的是有太太帮我在weibo推文了呀。

希望那位太太能看到这一章哈——

太感谢你啦!

感觉我仿佛是幸运地遇到了一位田螺姑娘(?)

emmmmm形容好像有点不大贴切,但差不多就是这么个意思

除了上次上夹子,我貌似还是头一次近距离地接触这么飞快的涨收,超级开心(不禁流下了没见过世面的辛酸泪水QAQ

另外就是,我貌似不小心误删了一个读者的评论???

当时电脑网特别慢,半天转不出来评论,等转出来之后我一点,就跳转到文章主界面去了,等我再点回去,如果没看错的话,应该是少了个评论的

在此给那位读者道个歉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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