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绪第一次见到程萝,是在段天城的葬礼上。
两年前,她父亲程庆宪在财富榜终于登顶,整个程家瞬间崛起,成为豪门圈子里最有实力的一支。
段天城去世了,程庆宪作为他旧日的生意伙伴,携几个子女一同到访,参加葬礼。
程萝也在其中。
她的几个哥哥姐姐拿着挽金、黄白花束过来,满脸诚挚地向段家长子段杰送上最真切的问候,说到情动时,眼圈都红了起来,仿佛死的不是段天城,而是他们的爹。
段绪嗤笑,不屑于人来人往中的虚情假意,阴冷的目光投射到段杰身上,像带着利刃的寒光。
与此同时,又有许多充满敌意的目光落在段绪的身上。
整个A城都知道,他是段家的私生子,17岁那年才被接回段家。那时候的他抽烟、打架,满身的泥泞污点,混起来能把老一辈活活气死,简直是整个圈子的噩梦。
他本就地位尴尬、名声不好。加之——段天城的死,圈里都传是他害的。罪魁祸首出现在葬礼上,更不招人待见。
许多人看到他,瞬间就脸色一变,赶紧跟旁边的人窃窃私语。看口型就知道,说的是三个字:“杀人犯”。
而他本人却毫不在意,只独自一人站在远处抽烟。烟火明灭中,他收回落在段杰身上的目光,按灭香烟,再一抬头就看到了那个小姑娘。
程萝。
她穿着一身黑色的裙子,身条纤细窈窕,偏生一双眼睛纯得不行,眼白微微泛着青色,清澈又透亮。
从来到这的那一刻起,她一句话也没说过,只是默默跟在程庆宪身边。父亲到哪,她就到哪。等程庆宪进入上流圈子的话题圈里,她才知趣儿地退了出来,到人群的远端坐好。
段绪心头升起些异样的情绪——仿佛在哀鸿遍野的人群里,终于隔空找到一位知音了。
那位小姑娘坐下后,便拿出一个kindle看起书来,也称不上专注,只是一直垂着眸子,目光淡淡落在上面,外界所有的一切便都与她无关了。
段绪斜倚在树干看她,不多时,微不可察地扬起嘴角。
这时,程家的另外几个小辈绕场一周,终于跟所有人打过招呼,从他身后经过。
几个人叽叽喳喳说着段家的事。
“葬礼的氛围太压抑,我都有点透不过气来了。”
“恐怕这里不少人都没拿这当葬礼,还当是上流圈子的舞会呢,三句不离生意。”
“你少说风凉话,不过这里大多数人你都瞧不上。搁早几年咱爸没登顶的时候,你也得点头哈腰地三句不离生意。”
“正因为咱爸不是靠阿谀奉承登顶的,我才更觉得他们这种趋炎附势、争名逐利的恶心。”
“那你刚才还在那跟段杰真情实感地红眼圈?你见过段天城吗?哭得比他们家亲属还自然。”
“那是段家未来的掌权人,多少给几分面子。能跟咱们程家分庭抗礼的,也就是段家了,好好处关系准没错。”
“可我听说……段天城把实际控制权给了那个私生子。”
“前脚给了控制权,后脚人就死了,你细品品。”
“段家老臣那么多忠心耿耿的,那位置,私生子恐怕坐不久。”
话说到这便戛然而止。
几个人都瞥见了那位在段家即将掀起一阵腥风血雨的“私生子”。
程萝的大哥先一步转移话题:“那个……爸可能要在这待很久,我们不然先回公司?还有好多事情要处理。”
“这么早离开合适吗?”
“葬礼,寄托了哀思就足够了。恐怕人家段家也不愿我们在这过多叨扰。”
“嗯,要叫上老幺一块走么?”
“她?”
几个人的目光又一同落在程萝身上。
紧接着,那几束目光便染上了不屑与一言难尽。
“我看她在这待得挺悠然自得的。”
“也是,毕竟她亲妈死的时候她都没哭。人家段家的丧事,更不会在她心里留下什么触动了。”
“人家没准觉得葬礼的东西比宴会还好吃呢。”
“你说,咱家怎么出了这么个怪物?”
“爸之前带她去治病,也不知道大夫说什么了,爸回来一个字也不跟我们讲。”
“带着她,我嫌晦气。不带她,又怕她在这给咱程家丢脸。”
“算了,我先走了,你们谁爱带着她谁带着她。”
几个人走远,段绪直起身子,抬手招呼了特助过来,在他耳旁低语几句。
特助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右手点着无线耳机去布置了。
“哥,怎么了?”申禹刚刚忙完,从不远处踱步而来,路上“杀退”了不少怪异的目光。
他走到段绪身旁,只见他眉宇间笼罩着一股戾气——他们俩从小玩儿到大,申禹自然知道他这表情意味着什么。再加上他特助的那点小动作……
申禹啧了啧舌。
段绪扬了扬下巴:“那是程家最小的女儿?”
申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看到了不远处坐着的小姑娘。
申禹是个爱八卦的,特意打听过程家的事,于是点点头,说:“嗯,好像叫程萝,听说得了什么病,是个奇奇怪怪的姑娘。”
段绪收回目光,眉头微蹙:“什么病?”
“可能是——精神类的。”申禹想了想,还是换了委婉些的说法:“我听说,她母亲去世的时候,她一滴眼泪也没有流,简直就是个冷血动物。后来她爸还带着她去看心理医生,似乎是确诊了。打那以后,程家就挺忌讳这个孩子的,她爸跟她哥哥姐姐对她都不太好。今天也不知怎么,给带出来了。”
申禹看了看远处站在灵堂里的程庆宪,默默感慨了一句:“怕不是……想看看葬礼对她能有什么触动?”
段绪冷哼一声,未予置评。
“诶……她爸也走了?”申禹挑起眉头,看了看程庆宪的背影:“不带上程萝一起么?”申禹看了段绪一眼:“程家那几个孩子都走了吧?把她一个人落在这了?”
段绪这才懒懒开口:“世界上真有这种爹么?”
他唇角微扬,看了看灵堂里,段天城那张旧照片。
“我以为你已经是最烂的爹了。”
葬礼在下午结束。晚饭前,宾客零零散散都退席了,只有跟段家交情最好的两家还在张罗善后的事情。
段绪从灵堂走出来的时候,程萝正站在那棵大榕树下,左手拿着黑色的kindle,右手提着裙摆,有些不知所措地望着出口的方向。
大概是刚刚意识到,家里人把她落在这了?
他抬手招呼了一个助理。人走到面前后,他又改了主意,挥挥手把人遣走,伸手掏出自己的车钥匙。
程萝站在榕树下,正在编辑微信给自己的司机。
她是跟着二哥的车过来的,看了一会儿书,再回过神来,全家都不知去向了。她被忽视惯了,甚至来时就有些料到了会是这样的结果,她也没太放在心上。
微信刚刚编辑好,还没发出去,就听到身后有个低沉的男声问她:“司机还没到?”
程萝怔了怔,回头一看,才发现是段家的人。
段绪,段家的私生子。几乎一整个葬礼都在传,是他把段天城害死的。
程萝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这个男人是最不可能杀人的人。
她点点头:“我去外面等,应该快到了。”
男人来到她身旁,晃了晃手上的豪车钥匙:“你也住程家的老宅么?跟我走吧。顺路。”
紧接着,一辆银色跑车便闪起车头灯。
程萝看了眼微信,司机回她“小姐稍等,有点堵”。
她回司机说已经打到车了,然后跟着段绪上了他的跑车。
路上确实有点堵,前方像是出了事故。银色的跑车轰着引擎,却跑不起来。
“你哥哥他们应该是车坏了,所以没带上你。”段绪偏头看了看她——这小姑娘一路一句话也没说,眼底甚至一点波澜都没有。
听到他这样说,她撇了撇嘴,想礼貌性地谢谢安慰。
可下一秒,她才发现造成堵车的源头,居然就是程家的车。她二哥站在黑色商务轿车旁,两个姐姐骂骂咧咧地在跟交警交涉。
段绪把敞篷跑车停在那辆商务车正前方,回过头问:“用帮忙么?”
程家三个孩子抬起头,看到段绪,皆是一怔,紧接着又看到了坐在副驾驶上的程萝。
三个人面面相觑,心底又丢人,又恼怒,还带着些嫉妒。
这个八竿子捅不出一句话的冷血动物,不过一场葬礼,就勾搭上段家的掌权人了?
什么毛病?
程二哥首先反应过来,满脸堆笑地摆手:“不用,很快就好了。多谢段总。”
段绪没再多言,只是旁若无人地偏头问程萝:“家里有人给你开门吧?”
程萝点头。
“那先送你回去。”段绪轰下油门,很快,银色超跑便消失在车流中。
“什么玩意儿?”程萝的大姐蹙了蹙眉:“她怎么没跟爸在一块?”
程二哥嗤笑一声:“鬼知道。爸要立遗嘱了,她是不是谋划什么呢?”
“这丫头,人不大,心眼不小。”
程萝不爱说话,心思却通透。联系到段绪刚刚才说过车坏了的事,她觉得这十有八.九是他做的。
可程家跟段家一向素无瓜葛,他为什么这么做?
她没问,只将疑惑揣在心里。
银色跑车停在程家老宅外。程萝摘下安全带,却没有推门下车。
许久,她低低说了一句:“对不起。”
段绪有些意外,笑着问她:“道什么歉?”
“刚刚在葬礼上,我——”
都没有机会去灵堂里祭拜。
她知道,有人去世是悲伤的事情,她感觉不到悲伤,但知道,至少应该去灵前拜祭。只是灵堂里一直有很多人,都在拿奇奇怪怪的目光看她。
这些她没有说,只总结成三个字:“请节哀。”
“其实,葬礼并不一定要哭的。”段绪勾着唇角,双眸望向远方:“那些哭得很大声的人,都不是在哭段天城。他们在哭他们的人脉,哭他们的财路,哭他们的继承权。所以——你这三个字,足够了。”
夕阳打在年轻男人的脸上,为他刚毅的面容镀上几分柔和。
程萝愣了愣,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久违的番外终于来啦!
可以当做平行世界看,也可以当做现实世界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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