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
大雪纷飞的日子,白茫茫雾气,随着呼吸地吞吐,半被遮掩的容色面庞,几乎要看不清起伏的情绪,唯有清晰入耳的愧疚,并未受到白雾袅袅的蒙眬给影响:“今年春闱的考生,陆陆续续都赶到了京城,许多客栈都已经住满了人,幸亏四伯哥借了这一处落脚之地,不然我们夫妻二人,现在应该也是焦头烂额的人。相公,都怪我太过自信,原以为家里时常用礼学规范来规范家中的姑娘,家里必然是重礼之人,却没有想到对待你这样的来客,他们竟然会做出如此出格失礼的举止。”
魏欣妍的性格极为端方,因?为自有记忆以来,女德和礼学就是魏家姑娘学得最深的两门课业,她也时常以此来鞭策自己。
魏欣妍的爷爷是一位四品大官,目前在鸿胪寺底下做事,背景环境的关系,她也就误会娘家长辈,都是品德礼节都毫无瑕疵的人。
真真没有想过家中的长辈,会是长着一双富贵眼的人物。
无怪乎,父亲会自请下放远离京城;母亲提起京城长辈,时常也是欲言又止的,好似想说一些什么。
魏欣妍想到丈夫被人明褒暗贬,夹枪带棒地嘲讽说话,心里既是气愤又是羞惭。
魏欣妍气愤长辈无礼,又是羞惭丈夫被如此对待后,她竟然无法?为他讨回公道。只因为,忤逆长辈的话,本身也是失格举止。
魏欣妍在陷入两难境地,丈夫倒是比较果决,直接就把在纠结的她,给一手拉离了魏家。
魏欣妍微微一叹。
丈夫虽然只是一名农家子弟,身份背景的确是比不上京城的富贵子弟,魏欣妍却是从未后悔成为一名刘家妇。
因?为……这谦谦君子般的丈夫,其实是她自己选择的。
魏欣妍做过最出格的事情,就是在未出阁的时候,就把一个男人给放进心里。
魏欣妍永远记得那一日的元宵佳节。
喜静不喜闹的她,因?为头一回陪着妹妹上街看热闹,完全不晓得这样节庆出门,会是如此骇人的场景。除了有汹涌人潮,里头还藏匿着想要趁机做恶的恶人,落单的孩子和姑娘,显然都成了他们的下手目标。
倘若不是丈夫灵机应变,谎称是自己的兄长,魏欣妍都不敢想后续事情。那一年惊心动魄的节日,恶人如此明目张胆地做恶行径,魏欣妍在吓坏之余,同样也把身姿如竹,气质温雅如兰的丈夫给记在心里。
刘华中举以后,魏父作为一名知县,底下的学子是他需要关注的。
不晓得是不是天生姻缘,魏父择婿的名单中,不久就多上了刘华的名字,魏欣妍内心的欢喜,从未诉诸给他人知道。
以致于,妹妹特别不能理解,众多的青年才子名单,魏欣妍竟然选择一个背景最差的男人。
一个好的背景确实能够锦上添花,魏欣妍却不想拿自己的感情姻缘,当做富贵荣华之路的筹码。
魏家姐妹的选择,打从开始就是不同的。
直到至今,魏欣妍都没有后悔当初选择,初嫁之时的她,其实都做好洗净铅华的准备。孰不知,嫁进刘家,公婆明理,丈夫体贴,妯娌就算不是各个都能处得来,但?比起做过最坏的打算,魏欣妍反而挺能接受这样的不完美。哪怕没有人人欣羡的门第与富裕,魏欣妍并不觉得她嫁得比任何人都差,至少嫁为人妇的日子,她远比其它的闺阁姐妹,过得更加平和幸福。
说起富裕二字,魏欣妍就忍不住肃然起敬:“没想到四伯哥和四嫂都有这样富裕的身家,夫妻二人依然能够待在村子里头,继续地过着粗茶淡饭的日子,他们的高操亮节真是让我?自愧不如。难怪,相公你在往日之时,总是叫我多和四房的人来往,四哥四嫂的贵重品格,确实是有很多我?值得学习的地方。”
刘华:“……”
刘华如玉的端正面孔,差点被妻子兀自由衷地感叹,给弄到破功。
有时候,他也摸不清楚四哥的底子,但?唯一可以确认的,是品格高洁四字,绝对与他四哥沾不上边。
丈夫微妙的表情,魏欣妍没注意到,她还在反省自己的无知,错过与如此品性的人交往。比起自己,还有陪嫁仆役,四哥四嫂却都是亲自亲为,这样的做法?才是真正地视富贵如浮云。
魏家是清贵的人家,家底并不是很丰厚。
魏欣妍能拥有一千两的银子当嫁妆,这还是魏欣妍的母亲,生财有道?的关系。
否则,魏父一个为官清廉的人物,想弄到好看一些的嫁妆聘礼,恐怕真是略有难度。
魏家住得宅子,为祖上传下来的,是一座三进的宅院。然而,魏欣妍现在与丈夫暂住的屋子,也是一座三进的宅院。地段而言,魏家的宅子比较好,周遭都是官家人物。但?若比亭台楼阁,厢房院落的精致程度,还是四伯哥借住的宅子更胜一筹。
魏欣妍不是不通俗物的大家小姐,就算这里的地段,比不上西边来的贵重。但?是,这样内里处处透露出精巧的宅子,怎么说也少不了三千两银子。
淡泊名利的人物,魏欣妍为自己的错过,感到无比懊恼。
四房夫妇的身家底子,魏欣妍从未怀疑是公婆给的,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婆母比较疼相公。家翁最疼的儿子,魏欣妍则是以为是大伯哥。自古以来,长子长孙为一家的传承之道?,熟读礼学的她,家翁的做法?正常不过,甚至不觉得有错,但?做妻子的还是忍不住心疼丈夫。
这也是她提议上京的原因?。
然而,比起有些偏心的公公,魏家的冷嘲热讽,明显是后者更加糟糕。
魏欣妍愧疚自己的天真连累了丈夫,刘华却是没有很在意,不管魏家是什么样的人,他都没有想过要借住魏家。倘若,不是听了四哥的主意,刘华并不打算这么早就动身。事实证明,四哥的主意是正确的,提前适应京城的气候,刘华才没有像诸多考生一样,甫一进入京城,就被冷冬寒雪给击倒。
这都还未正式考试,京城的大夫,就成了最热门的存在。
刘华深深感叹科举不易,他的指尖在摩挲着系在腰间的玉佩,眸底的决心倒是燃烧得更加旺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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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族长叫你过去做什么?”
刘醒懒洋洋的语气,手里抱着奶娃娃的动作却是异常僵硬,刘昱阳向来就不给亲爹面子,他吐嘈道?:“爹,你抱孩子的动作不行,妹妹都要让你抱得不舒服。”
陆秋为了让人辨别双胞胎,闺女和儿子穿得小衣服,都是不同的颜色。
刘昱阳一眼认出是妹妹,瞧见小娃娃微皱的小眉,做大哥的心疼了,于是他伸长手说道:“爹,你还是把妹妹给我?,不然等一下让你抱哭了,奶奶肯定出来揍你。”
刘醒:“……”
刘醒轻哼一声,他也就顺手把奶娃娃递了过去,不给面子的闺女,一落到大哥的怀里,细小的眉宇倒是舒展开来。
刘昱阳得意道:“我?就说爹你不会抱孩子,谁叫我们三兄弟还小的时候,你不多练一练,活该你闺女现在不爱找你。”
四房是阳盛阴衰,唯一的妹妹也就挺受几个兄弟喜欢。
陆秋倒是一视同仁,既然一堆儿子抢着照顾闺女,她也就接手照顾老?儿子。
刘醒瞪了嘴欠的大儿子一眼:“谁说我闺女不爱找我,那是你的错觉。”
刘昱阳做出不以为然的表情。
刘醒还来不及生出揍人的情绪,眼尖的他,忽然发现大儿子的腰间多了一块玉佩。
刘醒找麻烦的兴致大减,他的嘴角是抽了又抽:“族长叫你过去,就是为了给你这块玉佩?”
“是啊,族长叫我尽量随身带着。”亲爹的神色有一些古怪,刘昱阳的目光就泄露出疑惑:“这块玉佩我觉得挺普通的,也不见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刘醒的表情依旧挺微妙的:“……这块玉佩,你小叔可是贴身不离,人家还以为是独一无二的。”
刘醒怎么没发现到,原来一板正经的老?族长也挺损的,刘华身上的玉佩有一些年头,这是正货没错。
但?这个老人没讲,除了正货以外,他还又造了一堆的赝品货,亏便宜小弟是时时不离身,就怕一不小心就把家族的玉佩给弄丢了。
这个家族,有意思的人还挺多的。
刘昱阳沉默几秒,貌似听懂了玄外之音:“……放心,我?以后肯定不会把这块玉佩视若珍宝。”顶多想起来系着,没想起来就算了。
刘醒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随你,反正这又不是我的责任。”
“爹,你也知道族长想找人的事情吗?”刘昱阳好似觉得自己在说傻话,转瞬就推翻说辞再道?:“算了,我?觉得你一定知道。”
迟疑一下,刘昱阳也只敢在亲爹的面前,偷偷地说出老实话:“不过,几十年都过去了,这人海茫茫的,我?觉得想要找到人的机会并不大。”
况且,找到了又怎么样?
刘昱阳的家族观念,还是有一些被夫妻教歪了,他愿意承担的责任,是刘老?三一支的亲人,但?若是这人的为人品性不行,他同样也能把人划出责任的范围。
譬如,刘三丫。
刘醒没有责怪大儿子,因?为自私的观念是他教的,他打了一个哈欠:“有些事情,你心里想一想就行了。就某一方面,咱们的老?族长,还是把事情交对人。你这小子,我?看还是专心当二把手就行了,反正族长最冀望的人,也不是你。”
刘昱阳向来是年轻气盛,但?攸关一族的重责大任,他好像真的生不出争强好胜的心思。二弟更别说了,这位只在乎自家人,这心里能装得人物比自己更少。
这么一想,刘昱阳觉得自己还比较靠谱一些。
思索半晌,大儿子分析了一下利弊,最后也挺光棍地接受:“我?觉得爹你说得对,二把手就二把手,至少没有这么累人。”
就是……感觉小叔有些可怜,小时候得承担其它几房的希望,现在更是直接一跃得承担整族的希望。
这人生也太惨了。
刘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