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字句句,所有的争执,全都落到躺在炕上的刘华耳旁。
这位曾经瘦削的脸庞,被汤药调理后,已经逐渐恢复往日的玉树容姿。他的清目眺望着屋顶,烁烁光芒仿佛流窜在眸底深处,睁了许久的双目,慢慢一闭。
等到再次睁眼时,一双明目却陡然收束着所有光亮,一片乌黑沉沉的眸子几乎要与刘醒如出一辙。
↑
李家这糟心的亲家,真?是谁摊上谁倒霉。
一朝闹事,家中所有人都有个中滋味在心头。
刘三婆子是气到脸红脖子粗,翻涌的火气在胸口起伏不停,不待老太婆想拼命起来,刘醒这儿子,倒是做了老太婆想做又做不到的事情。
年纪到了不服老都不行。
刘三婆子和其它的老太婆打架,兴许还能占上风。
但李家的壮年男人,再不怎么样都是有力量上的差距,刘三婆子肯定是打不赢的。
刘醒不吭一声,动作起来却是出奇不意。拳脚并用,招招凛冽,不给人有半点闪躲机会,一拳一脚都往人的弱点攻击,揍得李家人是剧痛难忍,哀嚎不断。
两个老人着着实实惊了一跳,老四?这么能打,谁都是虎躯一震!
眼见地上,躺着一片的李家人,一瞧他们灰头土脸,哭爹喊娘,刘三婆子就深感痛快。老太太在刘老三的耳旁边,依旧是气不过,语气特别地义愤填膺道:“打的好!就该狠狠地把这一些泼皮无赖给揍上一顿!什么破事都能赖上咱们的老儿子,摘桃子也不是这么一个摘法,简直是厚颜无耻!”
刘老三不发一语。
老头子还在动脑时,比刘醒的好身手,更让人惊异的是,老四?后头发挥的话。
好歹,老头子曾经借着别人人情,搭上顺风的马车,出外走商了几来趟。
想要在外赚钱,除了人情人脉,不懂得动脑也可能血本无归。
话里话外?的陷阱,老头子琢磨琢磨,倒是用崭新的眼神,注视着远方长身挺立,正一脸轻蔑瞧人的老四?。
刘老三品味过来,却没打算为长子开脱几句。
甚至,一抹失望的眼神还稍纵即逝。
毕竟,方才应该是刘富,故意把李家人给带到刘华的屋子外?头的吧?甚至,李家老人还想用下跪请求,来逼迫老儿子答应无理要求。
这是想毁掉谁?
一个秀才,让兄弟的亲家下?跪请求,这样的话若是流传出去,老儿子就会摊上恶毒的名声。
这科举一途,不用管这伤是好与不好,怕是直接就能先被人毁掉大半。
刘醒出手相当果决。
在李家人未出声,且反应过来前,就毫不客气地直接揍跪在地。
而这位的想法也很简单,不是想跪吗?那就如你所愿,给小爷好好地跪在地上!反正,这一位真?不在乎世上的名声评价,他没有当场了结他们,就算是心怀仁慈。
旁人或许认为殴打亲家不好,刘老三却是庆幸老四?的雷霆动作。李老头含在声的嘴巴,刘老三是瞧得清清楚楚。真?让人张口,他们就成了被动的一方。
后头,刘醒的反应惊人,思?绪清晰,方方面面都把整个大房撕扯开来,分家的兄弟都不欠你,凭什么还得为你亲家收拾烂摊子?
最后,甚至把刘华一事上升到族里,让整件事情一成定局,李家的人,哪怕想在后头自说自话都不行。
至少,族里的族人会率先辟谣。
刘醒的环环相扣,让刘老三顿时明了老四?的聪慧程度,这老头子忽然想起那一晚,老四?对老儿子的话:“要我说还是我聪明,打小就装作学不会的样子,你瞧我这活的多松快啊?”
老四?算计人的手段,先前老儿子一事,刘老三还不算是真正有所认清,如今才是长了一番见识,这样好的苗子,偏偏却是没什么上进心的。
刘老三有一些悔不当初,倘若当初没有放任老四?使出诸多的逃学手段,如今的局面,应该就会有两个能够光宗耀祖的好儿子吧?
光这么一想,刘老三的心肝肺就能气到隐隐作痛一回。
刘醒的凶残,深有体悟的李家人,只恨不得多长条腿能够逃离,不单如此,恢复平静的刘家人,这一整个下?午,压根儿没人敢对上刘醒的视线。
应该说,大伙都躲在自个儿的屋子压压惊。
↑
二房最怂的人物,朱梅春是在屋子里面,疯狂地逼问刘贵:“当家的,你和我说一说,我到底有没有得罪过你四?弟?”
无良的刘贵,拿起一颗坑坑巴巴的烂果子,随口一啃,挺没有诚心道:“妳问这一个?这也太晚了……照我说,妳应该天天都在得罪我四?弟。”
朱梅春:“……”
亲爹又在戏弄亲娘,二房姐妹没有插话,和大人的惊吓不同,二房的孩子见了一出好戏,各个心里是特别地兴奋。没办法,就像今日来瞧热闹的人一样,乡下日子没啥趣事,谁家一有大动静,几乎都是一窝蜂地疯传。
四?叔是如此厉害威武,小柱子的眼睛是变得一闪一闪,憨实的小侄子,内心是执拗地认定着,四?叔肯定就是话本中,隐藏的武林高手!
小孩偷偷瞥了亲爹一眼,忽然又特别羡慕着小火把几个堂兄弟。
两个姑娘同样一改对四?叔的印象,尤其是刘二丫,以前这一位是暗暗祈求,希望未来嫁的男人,可千万别是她爹和四?叔这一种。
如今亲爹成了垫底,四?叔的排位倒是直直上升,完全压下?大伯和三叔这样的老实人。
头一次,刘二丫觉得自己见识太少,这样能打的男人才叫男人,只可惜这位是嫡亲四叔,不是可以肖想的对象。
啧,这年头的好男人,怎么就这么难找……
刘贵压根儿不晓得正被亲生孩子给嫌弃,同样焉坏的性子,让他对自家婆娘捅刀:“别忘了,妳天天都在和老四?媳妇对着干,老四?这个人多宠媳妇啊,所以妳肯定是把人得罪惨了。”
朱梅春顿时一噎。
旋即,才像是想到什么,恼羞成怒地驳斥道:“别人的男人都能护着自己的婆娘,怎么你就这么没用!”
自家人不装假,刘贵其实也是一个滚刀肉的,才不接这一荏,道:“少来,以妳天天没事找事的性子,再能耐都不行,妳还是想好怎么讨好四?弟妹比较实在。”
这位恶劣的,知道如何能让自己婆娘难受。
果不其然,朱梅春一想到得和死对头低头,她顿时生起一种吃饭吃不香,睡觉睡不着的感觉。
然而,论起难受程度,谁也比不过整个大房。
刘大丫不吭一声。
作为大房唯一明白事理的人,大姑娘认为今日的过错,全都得算在外家的身上。
然而,刘大丫粗粗一扫,终究是孝顺性子占了上风。
一见亲爹恼火的表情,大姑娘万不敢再火上加油,心软性子像极父亲,实在不忍见到亲娘被一通责怪。
左右不能说出心里话,刘大丫最后选择降低了存在感,拿起针线开始缝缝补补起来。不过,刘大丫没有添火,不代表亲爹就没有心存不满。
“妳的娘家就不能干一回正事吗?”一想到今日得到的眼神,刘富头一次对媳妇有了怨怼之意:“这是第几次求上咱们家?现在可好了,族里都认为是我们没理,就连我爹娘都不愿意给我一个眼神。老四?……他更是警告我,再有下?一次,他可不管我是不是大哥,他都是照揍不误。”
不得不说,这句警告,连刘富都有些怂了。
而且,他也真?相信,老四?是真的不会挂念手足情份,肯定是会下?狠手的。
以前,几个兄弟欺负老五时,老四?就能够把人恶整回去,家里的几个兄弟都是吃过大亏的。那时候,可曾念过他们的兄长名份?不过,太久没被人报复,刘富是真忘了,老四?曾经有多么地护着老五。
这次简直是重温记忆,更别说老四?的杀伤力,好像是更胜从前。
至少,以前不知道老四?这么能打。
李招娣同样惨白了脸色。
刚嫁进门的糟心回忆,这一位亦是深有体悟,半点也不比今日的李家父子还少。
四?叔子刘醒是真的招惹不起。
目眼视及亲娘不对劲的神?色,刘三丫的心里一急,道:“爹,你就别再骂娘,娘唯一有错,也只是错在太孝顺,但孝顺……本来就是应该的,不是吗?”
这话听起来饶口,但认真细想,好像是这样没错。
媳妇孝顺有什么错?她只是被岳父岳母教得太善良了,要怪也不能怪她!
李招娣真正的福气,就是生了几个会护着她的闺女。
刘三丫不愧是李招娣的小绵袄,一句话就让刘富静下?心思?,暂时忘掉大半火气。
更别说她的下?一句话,只让刘富剩下了担心,只见刘三丫道:“爹,娘的脸色好像有一些不对劲,是不是肚子不舒服了?”
“什么,肚子不舒服!”刘富猛然一惊,当下?也顾不得怪罪媳妇,情绪反倒是先焦急地询问:“是不是真难受了?需要我去请大夫先过来看一下?吗?”
这里的大夫,并非是镇上的大夫,而是村里本来就有的行脚大夫。
“不用请大夫,又不是什么精贵的人,躺一躺就行了。”
李招娣深知如何拿捏丈夫,她柔柔弱弱地露出苦笑:“今日你为了我,受到了一堆的误解,我这不是不舒服,应该是……我肚子里的孩子,和我一样地在为你打抱不平。”
媳妇仰着一张柔弱温婉的面孔,满是深情地凝视着他。
一席话里,又是心疼居多,再是铁石心肠的人,都会被化为绕指柔。
本身,刘富就是一个耳根子软,兼意志不坚定的人。
他被李招娣一说,本来满口的怪罪,都是不好再口出恶言。
憋了半晌,一触及对方满是柔情的双眸,刘富终究还是心中一软。
尤其,再思?及方才的话,一想到是未出生的儿子,正在心疼他这做爹的,今日的所有怨气,还是被李招娣成功化解,只差没有烟消云散。
“算了。”刘富喟叹一声:“我……其实也没什么,这些我还受的起,倒是妳的肚子,真?没事吗?”
“真?没事。”李招娣满脸慈祥地摸着肚子,今日的事情,也多亏还有肚子里的保命符。一想到公婆宛若淬了冰的眼神,她的语气真?诚几分:“我们的儿子可是好孩子,知道心疼我们做爹娘的,我刚才只是太激动,缓一缓就行了。”
“如果真?有事的话,妳可千万不能瞒着。”刘富还是语带担忧,他和李招娣一样,相当重视这一胎。只因为,肚子里头可能是夫妻俩的头一个儿子!
李招娣点点头,柔声回应:“放心。”
等到夫妻安静待上一会儿,确定丈夫是彻底没了脾气,李招娣才敢把压在心头的打算,小心翼翼地说了出来:“当家的,我想我们还是尽快地搬出去好了。明天你有空的话,是不是应该先去找地?毕竟……爹娘对我们的误解很深,一直住在老宅里头,总归是抬头不见低头见。远香近臭,兴许是有些道理的,我们搬出去的时间一久,也许爹娘的态度反倒会有其它的变化。”
事实上,哪怕先前和刘三丫讨论,李招娣依旧是舍不得搬离老宅。
然而,有了刘醒对上李家一事,李招娣是不搬也不行。
不搬的话,连亲娘都不敢上门,何况也讨好不了公婆,既然两边都没了好处,李招娣自然只能另想后路。
不晓得媳妇真?正的盘算,刘富认真沉思?着二老近日来的态度,忽然发现这话还挺有几分道理。
村子里头,多的是远香近臭的人家。
尤其,最近都得不到二老的好脸色,再加上今日一事,刘富也不敢面对老父亲一副心知肚明地摄人目光。
刘富内心存着些许难堪,本来并未有搬离老宅的想法,此刻倒是深深觉得这是一个极好主意。
兴许是逃避的的心态作祟,刘富也不再执着长子奉养的问题,他迟疑应道:“……行吧,明天我就会去找地,妳还是先休息吧,毕竟妳现在是有身子的人,肚子可禁不起折腾。”
这一头,大房决定加速搬离老宅的时间,三房的何锦娘,难得地抱持着和大房相同的想法。
今日的闹腾,何锦娘见识到李家人的无耻,以及刘醒粗莽的行为。
这样乱糟糟的环境,何锦娘连呼吸都有一些不太顺遂。
以前,当姑娘的日子,她何尝见过一言不和,就大打出手的场面?
何锦娘心想,倘若不是时运不济,她何需和这一些泥腿子打交道?
在她瞧来,刘氏的底蕴也就这样子。
也就平民百姓见识浅薄,一族里头不过是有人当过小官,就好像是有多么了不起。
实际上,放到外头真正的高门大户,刘氏一族,其实一点也不够瞧。
何锦娘暗暗嫌弃一回,明面上不动声色地问道:“相公,这起房子的日子,你瞧好了吗?”
刘荣向来对妻子言听计从,前头何锦娘又时不时地催促,这一位心里再没底,依然是硬着头皮照做,剩下就只差没选个好日子来开始动工。
刘荣不疑有他地照实陈述:“选好了,不过毕竟是四弟先来,再下?一个好日子,就得等到一个月后。”
一个月吗?
何锦娘心中忖度,哪怕嫌弃日子过得太慢,但她终究是稳的住的人,不再多说些什么。应该说,面对刘荣这护住她的丈夫,她其实并未有太大的感激,且打从心底认为对方配不起她。
除非是心有所求,一般时候,何锦娘并不屑于夫妻交流。
高高在上的态度,也难怪刘三婆子这婆母,会认为这一位是天上仙子,不下?凡尘。
↑
几房的热闹,陆秋一无所知,不过自己男人干下的大事,这一位却是深知一二。
底下?的儿子都是能说会道的,手舞足蹈的模样,好似恨不得能够当场表演一下?,话里话外?,难得是要把自家男人给夸出花来。
这可真是令人稀罕。
陆秋挑了挑眉:“行啊,我才回一趟娘家而已,你倒是把几个儿子的心给拢了过来?”
刘醒的目光一亮,只当她吃醋,他是乐得指天发誓:“放心,他们怎么样,都比不上妳的一根手指头,妳在我心里一直都是独一份的。”
兄弟俩:“……”喂,他们还是孩子呢。
这少儿不宜的话,听得兄弟俩是鸡皮疙瘩直冒,真?是特有亲爹的风格作风。
先前英明神武的形象,一朝回到屋子里头,好像瞬间都成了假像,真?让人怪不适应的。
不过,亲爹再肉麻,小火把的心情正好,决定宽宏大谅一回。
今日教训坏人,刘醒这便宜父亲,可把小家伙往日丢掉的面子都给全数捡回。
兄弟俩得到的崇拜目光,与以前都不太一样,两位都是打从心底,感到特有面子的。
小石子就忍不住眼巴巴地询问:“爹,我们哪时候才能像你这么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