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风高,陈旧的窗子怪声作响,有些?遮不住泄露而进?的狂风,细小的蜡烛在摇曳几下,火苗就撑不住地?急遽熄灭。
刘老三皱了皱眉道:“今夜的风也太强了一点?,等一会儿再?让老四拿一些?破布,或者是穿不得的衣服来挡一下窗边。”
刘三婆子白?了老头?子一眼:“这还用?你讲吗?”
经过几次的烛火消弭,刘三婆子最会收拢东西的人,相当不耐烦地?拿出许久没用?的老灯笼。
老灯笼不是什么精贵的东西,精贵的是里头?能够燃火的油,蜡烛比油灯的油耗损小一些?,老百姓用?的多数是后者。
总归不是什么大户人家?,蜡烛也多数是省着用?的,三更半夜几乎都是熄火而眠,灯笼再?不稀罕,但也极少会拿出来用?。
灯笼的外头?,毕竟是纸糊的,若是一个不注意,不是得烧了屋子吗?
大多时候,还得趁元宵过年等节庆,才会现一现身,其它时间倒是放着生灰居多。
刘三婆子的主意确实不错,灯笼一放可比蜡烛亮堂许多,反正屋子里杵着这么多人,若是不小心烧着那也不用?害怕。
捧着散发?浓重药香的瓷碗,陆秋小心翼翼地?把手递了出去:“娘,这药才刚刚熬好,妳可得小心烫手了。”
多日?来熬药活计,几乎都是陆秋一手包办,不假他人之手。
多年的夫妻,刘醒有什么盘算,陆秋心照不宣,她?都不用?特意琢磨心思,就能够粗略一二。
小叔子的人品端正,这样的人若是一蹶不振,陆秋都要觉得可惜。
况且,熬药是细致的活,却也不耗什么体?力,费上一点?心思,又能够刷足婆母的好印象,何乐而不为?
溜须拍马的好本事,陆秋做起来还算得心应手。
正巧手上空无一物,接过药碗后,刘三婆子点?了点?头?,仿佛就极为满意老四媳妇的眼色,少见的和颜悦色道:“妳有心了。”
刘老三亦是心下满意儿媳妇的孝顺。
先前?,老人家?还怀疑儿子撒谎。多年来,都同处一个屋檐子底下,老四家?的,真是怎么瞧也不像是能够舍己为人的性子,一大笔白?花花的银子,两个老人见了都心疼,老四家?的怎么可能一点?怨气也没有?
事实证明,人家?还真的半分怨气都没有,刘老三不只是在老大媳妇那里跌了跟头?,就是老四媳妇都没把人瞧得明白?。
这费了大笔银子不说,连熬药都亲自上手。
几次老婆子本要接手,但发?现这次需要熬的药,无论?是喝的还是擦上身的,都和以往特别?不同。
繁琐的功夫,不只让两个老人家?瞧见希望,同样也是不敢随意上手。
这些?药材可都是不少银子,糟蹋一帖……老人家?都能捶胸顿足,心脏是半点?受不得刺激,这也是陆秋真正不假他人之手的原因之一。
刘华这受益人,自然也是感激不尽:“四哥四嫂,这次真的是让你们多费心了。”
“不碍事,都是一家?子。”陆秋挥了挥手,真心实意道:“我嫁进?来后,你也大不了多少,我娘家?那一头?的事,你们大多也知道。上头?只有几个哥哥,没有弟弟妹妹,而且你和当家?的感情好,我也是真把你当亲弟弟看的。你好了可比什么都重要,你几个大侄子可都等着他们五叔带他们玩呢。”
两世为人,年纪不知道比刘华大多少,陆秋这话真没掺假,刘华这样的性格人品,还真是她?小时候幻想过的弟弟。
只可惜,她?没这福气,真正有血缘的弟妹,都是人面?兽心,狼心狗肺的狠毒玩意儿。
刘华听出是真心话,低眉下的眼睫,藏起微微一热的眼眶,倘若不是身为男人,不能做一些?小儿姿态,他只差一点?就要丑态尽出。
四哥四嫂的恩情,这一辈子他都墨齿难忘。
横遭一场祸事,却没想到能够见到亲人的真面?目,所谓的世态炎凉不外如此。
经此一教训,刘华意外地?获得成长,他本来是心思通透的良善性格,这次悄无声息间,似乎逐渐亦有了其它的变化。
倚在最靠近门处的墙壁,两手正交迭盘胸着。刘醒把便宜弟弟的神色变化,全部都一丝不落地?看在眼里,他潭水般的瞳眸深处忽闪不定,唇瓣是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勾。
不小心转头?的陆秋:“……”这是有人又要倒霉了?
仿佛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刘醒漫不经心地?移开视线,正巧对上媳妇若有所思的目光,他不发?一语,唯有唇边笑意加深了几分。
陆秋:“……”行吧,你开心就好。
陆秋昧着良心,决定视而不见。
自己的男人,城府再?深还是自己的男人,所以能怎么办呢?当然,是随他高兴了!
陆秋没发?现到,她?其实也是一个宠夫的。
接着,掩藏同情的目光里,不敢再?多加曝露,她?纤长的脖颈一偏,借着婆母来转移话题:“娘,这几个补身帖子吃下去,妳瞧小弟的脸色是不是好上许多?”
刘三婆子最喜欢听到这话,老太太仿佛重新灌入生气似的,精神奕奕的神色不比先前?,扯着嘴的笑容是满心喜悦。
小儿子有起色是肉眼可见,由此可知道这药方子,真不愧是御医留下来的。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真的太费银子。
一帖二两银子的药材,光想就肉疼一回!
刘三婆子早把药碗递给刘华,空出的手掌,一想到这么昂贵的药,这儿媳妇都没有不舍,心下一激动,就忍不住抓起陆秋的手掌,拍了拍道:“这次多亏有妳,老四能娶到妳,不只是他的福气,还是我们的福气。妳放心,以后若是老四胆敢欺负妳,妳过来告诉娘,娘肯定帮你教训他!”
此话一出,刘醒都不故作深沉了,伸直了长腿,往前?迈进?了几步,他不乐意道:“娘,妳这话亏不亏心?全村可没有人像我一样疼媳妇的,就是欺负小弟,我都不会欺负我自己的媳妇。”
刘三婆子:“……”瘪犊子的糟心玩意儿!
无故躺枪的刘华:“……”
倘若老四不是大功臣,刘三婆子都想撸起袖子揍人,老四疼媳妇的劲,连老大和老三都比不上,每次都把老太太看的腮帮子给酸了不少。
好歹,那两位的笨嘴拙舌,讲不出太多的恶心话。
这蠢货,听不出她?这老太婆只是想说一些?好听话吗?
尽会扯亲娘的后腿!还说女?人是赔钱货,刘三婆子本人看来,她?生的四个儿子才都是赔钱货!
深知丈夫气死人不偿命的本事,陆秋才不傻地?搅和进?母子争吵,人家?可不知道刘醒是便宜儿子,当即就道:“娘,接下来的抹药,我就不好意思在这里了。明天,可就要割稻谷了,三个孩子也还在屋里头?等着,我还是先回去看一看。”
热闹看得差不多,老四家?的又一副见事不妙地?要溜了,刘老三只好发?挥存在感,轻咳两声:“是该回屋里头?,三个孙子都还小,还是得有人看顾一下。剩下的,我们来就行了,明天可是要一大早就得起来,妳先回去是对的。”
如获大赦,陆秋佯装没看见刘醒幽怨的眼神,两腿一抹油说溜就溜。
刘醒不知道是不是扮演上瘾,还是本身就是这种不要脸的性格,他掷地?有声地?吐词埋怨:“娘,妳看妳把我媳妇都给吓跑!害我等一下回去,都得成了孤家?寡人!”
混帐玩意儿,孤家?寡人是这么用?的吗?
刘三婆子的腮帮子颤抖了几下,倘若不是不好意思让老四家?的成了寡妇,老太太真想来一个大义?灭亲。
这老四家?的啥都好,就是眼睛有点?瘸,瞧上谁不好,偏偏就瞧上自个儿生的王八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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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老太太气饱回去,刘醒和刘老三这才撸起袖子干正事,刘华的岁数摆在前?头?,真让老母亲帮他换药,他实在是难以为情。
前?几次,也是刘老三一手包办。
不过,多了老四这帮手,这体?力活就换人来干。基本上,刘老三是插不上手的,不过老头?子奉了自家?太岁的命令,还是站在一旁监督,就怕老四没轻没重的。
几次的换药,刘老三算是明白?老四唬弄人的本领,平常干活要死不活,这抬人的力气可比他这糟老头?都要厉害几分,不只面?不改色,轻轻松松的模样,好似抬起的不是一个大男人。
旁人真以为老四是手无缚鸡之力,却不晓得这糟心犊子……估计是不愿让他人占上便宜。
这一分家?,不只是底下的魑魅魍魉,全都原形毕露。老四这个儿子,最让刘老三大为改观,这一个不成器的,不是真正的一无可取。目光精准不用?说,自私的性子哪怕不变,但好歹只是看人才下碟的。对待老父母,还有老儿子,老四甚至称的上是尽心尽力,刘老三都挑不出地?方来指摘。
更别?说,光是这两膀子的力气,就不用?担心这儿子照顾不了小家?,三个孙子总归是不会跟着老子饿死的!
刘老三放下老父亲的操心,一旁用?审视的目光定定瞧着,明晃晃地?打?量,刘醒再?瞎都没法视而不见,况且他又不瞎,是吧?但这位的心里也是过硬,擦身上药包扎,所有的事情做完以后,他才状似不解地?问道:“爹,你瞧儿子瞧这么久,难不成能瞧出个花来?”
“花?得了,你顶多就只是一个狗尾巴草。”刘老三怼他一句,再?道:“老子只是看你这瘪犊子,扯谎都扯到手到擒来,连脸都不会红一下,这脸皮子可比护城河都还要牢不可破。”
出乎意料,刘醒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一副得意洋洋道:“爹,你这话可就到位了!镇上的说书先生都说了,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儿子是没本事考个功名,让你来光宗耀祖。但谁若想要欺负你,儿子光靠一张嘴,就能打?遍天下无敌手。有我这儿子镇着,你在这石水村子里头?,估计横着走路都是不用?怕的!”
刘老三:“……”
刘华:“……”
四哥惊人的思想,刘华是被口水给呛得咳出了声,想憋都憋不住。
万幸,他可没在吃药时,听见这一席惊人之语。
刘老三同样被震住了,他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才生出这么一个没脸没皮,恬不知耻的小混蛋?!
横着走个屁!
老四干下丢人现眼的事情,称的上有一箩筐之多,他这老子赔罪赔笑的事情,还干的少吗?也就娶了媳妇好一点?。以前?,刘老三只差没像大户人家?的女?眷,来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他这糟老头?子,为什么不愿意走出屋子蹓跶一下?还不是就怕这一晃溜,就被人给挡下来告状!
刘老三深深地?体?悟到,刚才老婆子离开之前?的心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