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方子

陈浣纱知道上次的麻烦没那么容易过去,事后一想,她确实是表现得急躁了一些。第一次将人打了出去,当时没引起反弹她以为是自己表明的不怕事的态度让人心里生了忌惮;第二次把阴谋揭开,轻轻一点幕后之人,也没引来想象中的狂风暴雨,陈浣纱这才觉得不妙。

事有反常必生妖。

四大酒楼如此沉得住气,陈浣纱反而担心了一些。当然,担心是担心,不妨碍她推出新菜色,一步步把酒楼流失的顾客招揽回来,奠定酒楼的根基。

正如陈善所言,酒楼已经走上了正轨,内有孙不长掌管厨房,外有周斌看家护院,她如今身上松闲了许多,该腾出时间来专心研制药膳了。

陈浣纱吩咐套了马车——酒楼营业不久,因着外出没有马车不方便,陈浣纱便先置办了一辆马车,平日陈善陈娘子出行也好,早晚接送妹妹们上学放学也好,都得用。她对马夫交代了一句,马车嗒嗒稳稳当当地走出了后门。

前些日子陈善跟衙门里汪捕头通了声气,道有市井无赖在酒楼生事,烦汪捕头巡街之时多多照看,看在二十两白花花银元宝的面上,汪捕头卖了他一个面子,在这条街上巡查得格外勤快一些,倒是让酒楼得了好几日清静。

陈浣纱在马车中坐定,过得一会儿,马车停下来,马夫叩门道:“小娘子,外头官爷爷们巡街过来了,我们的马车先避一避。”

陈浣纱撩起窗帘,往外看了一遍,只见街头慢悠悠踱出几条皂衣打扮的衙门差役,当头一个穿黑鞋白袜,腰间挎着一柄精钢长刀的中年壮汉,雄赳赳气昂昂如同老虎巡视领地一般,龙行虎步往这边走来。

陈浣纱道:“当头的是何人?”

马夫语带艳羡道:“这位是老父母膝下第一等得力之人,三班衙役的头儿,大捕头汪先重汪大爷爷,在旻丰可威风着哩。”

汪先重,不就是陈善搭上的衙门里那跟线么?

不用陈浣纱吩咐,马夫已经把马车赶到路边。那伙差役已经走得近了,陈浣纱细细打量了一番,心下怀疑道:这个大捕头看起来可威风得紧,神态间骄奢自傲,这样的人,会跟陈善成为朋友?

心下闪过这个念头时,那伙人已经过去了,避在路边的百姓们好似习惯了这情形似的,路上又是热闹熙攘了起来。

马车在医馆角门处停下来,老张头把马车领进去,陈浣纱自去院中找人。

齐修平没找着,却见着了后园亭子里看书的齐长岐。

陈浣纱泰然自若上前行礼:“长岐哥哥。”

齐长岐从桌前起身,把陈浣纱让到一旁石凳上,容色朗朗道:“浣纱妹妹,是来找二郎么?”

陈浣纱摇头:“我找齐世伯商议药膳的事情,烦长岐哥哥帮我通报一声。”

齐长岐道:“真是不巧,我爹爹出诊了,长蒲也跟着。你要商议的事情急不急?若是急可以跟我说说,等爹爹回来我转告他?或者你先回去,爹爹回来我派人来通知你?”

陈浣纱想了一会,面前这人据说医术不下齐修平,而她今日要与齐修平讨教的也不过一些药性的知识,跟他说应该也是没差的。因笑道:“其实也不是急事,前儿跟齐世伯说起的那道药膳,如今我想了一个新法子来调制,配方也有所调整,却不知道这样调整有没有药性相冲的地方,因此想请世伯掌掌眼罢了。久闻长岐哥哥在医药上很有见地,不知能否请你帮我看看?”

齐长岐微笑道:“浣纱妹妹不必这么客气,你信我,荣幸之至。”

陈浣纱也就不客气了,从袖里拿出两张写着字的纸,递给齐长岐道:“这一份是原先的旧方子,这一份是新的方子和制作步骤。”

齐长岐先是淡淡看着,看完第一份,心里不禁对她生出了一丝赞叹,这样的药膳方子,要想出来可不简单。等看到第二份,一直淡然的俊容也不禁一肃,惊叹道:“好法子!”

陈浣纱心知他一定是为上头所记载的蒸馏提炼之法所惊奇了,但面对齐长岐探视的目光,脸上还是配合的表现出一些羞涩。

齐长岐赞道:“妹妹这法子真是妙极。我以前从未见过,也未听闻过,妹妹是从何处得来的?”他没问她是怎样想出来的,是料定这样思虑周全的提炼方法不是一个深闺内的女娘能想得出来的了。

陈浣纱一副懵懂不知的表情,无辜道:“长岐哥哥是说这蒸馏提炼之法吗?我也不知,只是昨日间一梦醒来,心里头就自然浮起了这些东西,我觉得似乎有些用处,但不知能否实行,想着写下来请齐世伯看看,若能用便好,不能用,也无妨。怎么?长岐哥哥觉得这法子好吗?”

齐长岐脸上稍显得激动,但很快又控制住,一双清亮的眸子含着深意沉沉看了她一眼,点头道:“不错。我虽没用过这种提炼之法,但从你写出的步骤来推演,确实比现行的蒸馏之法更有效更简单呢。……只是,你这法子真是梦中所得?”

齐长岐话一出口,好像知道自己唐突了,对陈浣纱歉然一笑道:“妹妹别介意,我是太过惊奇了。不过史书有载,大旻朝高祖出生之时,梦得万马齐喑,白骨将军从中而立,其后旻高祖果然天生神力,行兵布阵有如神助,没几年,天下垂拱而治。后世几朝也有类似异象出现,由此观之,妹妹想必福缘极佳,才有这样神奇的际遇呢。”

齐长岐娓娓而言,声音明朗清透,听起来如山风过竹,说不出的清亮好听。只见他长睫一起一落,温润的眸光看过来,笑意隐隐似乎要溢出来:“听二郎说,妹妹的厨艺也是这般机巧缘至,可见妹妹是得老天厚爱之人。”

陈浣纱真是要撑不住了,她就随口一编,没想到这大启朝人的脑补功能这么强大,更没想到史书上还有这样凑巧的事——这点可能是历朝帝王心术之一,虽然知道对方只是说说罢了,但被他用这样诚挚温柔的目光注视着,她还是忍不住从心里透出一股心虚,脸上一烫。

齐长岐以为她害羞了,体贴的一笑,转入正题道:“妹妹列出的这些药材并无冲突之处,只剂量稍微调整一些便好。食材的处理我不懂,若按照你写的这样步骤来处理,药性便可以完全发挥出来。这个步骤已经很精简了。”

陈浣纱笑道:“这样我便放心了。那剂量的问题……”

齐长岐瞟了她一眼,从善如流:“妹妹稍候,我这就写给你。”

这一眼光华流转,玉自生华。陈浣纱在心内叹道:男颜祸水啊!

齐长岐把剂量调整了,为了使陈浣纱看得更清楚,他把菜方重新誊写了一遍,顺便把每一种药材的处理顺序和注意事项也列出来。

笔走龙蛇,落纸如云,齐长岐写字的速度极快,但拿到陈浣纱手中的方子,每一个字迹都清晰劲瘦,让陈浣纱生出将这张纸好生珍藏的想法——当然这本来也是要珍藏的,一个酒楼的秘方呢。

正事儿办完,陈浣纱不便久留,心满意足地归家了。

她不知道,家里正有一桩大事等着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