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浣纱抬头一看,只见门外一前一后走过来两个男子。
走在前头的是神采飞扬的齐长蒲,他身后一臂距离之外,熠熠然走着一个皎如明月般的修长青年。
那人眉目如画,穿着一件青色道袍,明明是一身暮气的打扮,却偏偏被他穿出十二分的神采。悠然行走,好似闲庭漫步,仪态中自有一股自在风流,让陈浣纱脑海里只蹦出来一个词:宛若谪仙。
赞叹了一会儿,陈浣纱在脑海里快速搜索了一遍,这可对上了。
齐长岐,记忆中那个少年已经展现出不同一般的风采,但那时候年幼,却没有如今这番意态天成的风韵,眉目间也没有这样深沉不可测。
陈浣纱可以肯定:这人绝壁没表现出来那么纯良啊!
就像她前世的爹,长得一副人模人样,内里实实在在坏芯子。陈浣纱心道,男人不可信,美貌的男人更加不可信!
齐长蒲对他大哥归来的欢喜是不遗余力地试图传达给所有人。两人已来到面前,齐长蒲道:“浣纱妹妹,怎么样?还认不认得我大哥?是不是险些认不出来了?我也是啊,第一眼看到大哥的时候,我还差点儿不敢认呢。大哥这三年越发俊逸了,这一归来,不知旻丰城内多少小娘子睡不着觉呢!哈哈哈……”
陈浣纱与齐长岐一起看了笑得起劲的齐长蒲一眼,齐刷刷一秒内转移目光,各自心中闪过“我不认识这货”的念头。
这一转眼,两人的目光却恰恰对上,一触即分。气氛有点儿奇怪。
齐长蒲笑了一会,估计也觉得自己有点儿傻了,挠挠头道:“嘿嘿,我又高兴过头了……来来来,大家坐下说话。”
“哎,小六妹,你干嘛呢?”齐长蒲一抬脚,差点没踩上个人,吓了一跳,忙问。
陈浣纱循声望去,见小六傻呆呆地依着门框,嘴角有可疑的水渍。这一刻,陈浣纱想扶额……
客客气气地叙了一回话,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虽然彼此都认识,但毕竟是三年之前了。三年之前,齐长岐一是一个早慧的少年,意气风发,而陈浣纱不过一个十岁女孩,懵懂不知事,因此两人的交情倒比不过陈浣纱与齐长蒲之间的感情了。
但陈浣纱已不是昨日少女,齐长岐也非纯真少年,两个经历过世俗之人凑在一起,感情虽然疏离,谈话间却还投机,气氛也不错。
齐长岐道:“没想到三年不见,你家变坏这样大。浣纱妹妹有这样的技艺,陈世叔当欣慰得紧了。”
陈浣纱淡淡笑道:“这世上之事,总是难以预测。昨日酒楼败了,今日酒楼又好了,不过是十年河东,十年河西,也算不得什么惊奇之事。我虽有一身厨艺,到底不及齐大哥珠玉在前。这三年,想必大哥过得也十分精彩吧?”
齐长蒲凑趣道:“是呀,大哥,你快多给我们说说你的事情,我可好奇得紧了。”
齐长岐看了他一眼,眼里快速闪过一抹情绪,他笑道:“你如今长大了,正是对外头好奇的时候,恐怕心里想的不是听我说,而是自己去历练一番吧?”
齐长蒲叹道:“大哥最懂我!可是爹爹不知怎么想的,总是说我年纪还小,没学到他七成本事,不许离家。你们都知道,爹爹的医术,全旻丰城再找不出第二个能比肩的出来,我又没有大哥聪明,恐怕再学十年才有可能到他一半的水准呢。这明明就是不让我出去!”
陈浣纱笑道:“可见齐伯伯是知道你猴性儿,怕你在外头吃亏呢。”
齐长蒲斜瞟了她一眼,倒也没说啥。他就是喜欢这样直来直往的性情,一个人的心才拳头大,能装下多少心事啊!想想就替那些人累得慌!
“大哥,你说呢?”
“……呵呵,你前头说错了,浣纱妹妹才是最懂你的人。”齐长岐长睫一掩,遮住眼中的情绪,笑了笑,才抬起头一脸打趣地看向齐长蒲。
陈浣纱一直暗暗观察着他,看到他这一刻的表情,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感觉。这人好像全身都是秘密,而且确实有一颗玲珑心,转换话题的本事真不一般。
齐长蒲齐长蔻跟他比起来,真不像是一个娘肚子里爬出来的。
过得一会儿,后厨洛行书匆匆走过来,见花厅中陈浣纱正招待着客人,便在厅堂外停下来。
陈浣纱正对着大门,很快就看到了他,招招手道:“行书,有什么事?”
洛行书目不斜视地走到她身前两步的距离站定,微微点点头算是行礼——这人自第一日来似乎就不太懂得礼仪,对人总是淡淡的,但说他目中无人吧,有时候他不经意间表现出的行动又让人觉得他是训练有素的,就如此刻,陈家众人都已习惯,他用手比划了两下,看向陈浣纱。
陈浣纱道:“你说孙师傅研制出了新的点心,让我去尝尝看是吗?”
洛行书点头。
陈浣纱对齐家兄弟邀请道:“你们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看看?”
齐长蒲跃跃欲试,他最喜欢品尝桂芳酒楼研制的新菜式新点心了,碰到了就没有放过的道理,但这次是陪着他哥过来,因此只期待地看向他大哥。
齐长岐仍然是云淡风轻的样子,对陈浣纱道:“这算是陈家秘方了吧,我们去合适吗?”
陈浣纱到没想到这一点,愣了半秒才摇摇头:“没事。若这么容易被人掌握,也就不能称是秘方了。再说,我们两家还是合作关系呢。一起去吧。”
齐长岐微笑着点点头,很有风度的让到一边,与刚好抬起眼来的洛行书对了个正着。
洛行书眼眸缩了一下,露出一丝惊异之色,但很快掩去。
齐长岐淡淡一眼望过去,友好地对他笑了一笑,便自然地移开了目光。
洛行书心底骤然一紧,左手食指轻轻弹动了一下,长袖落下来,遮住了他细微的动作。什么也没有发生,他面无表情地跟在陈浣纱身后。
后厨里喜气洋洋,连一贯喜欢装老成的曾术也满脸喜意。见到陈浣纱等人进来,孙不长老脸彷佛年轻了几岁,眼中暗藏自得,对陈浣纱施礼道:“东家,这是刚出炉的雪花云片,你尝尝?”
陈浣纱笑眯眯地,鼓励地看了他们一眼,道:“这么快就有新作品,你们都费心了。这是齐大夫的长子,齐家大郎,今日正好碰上了你们的新作,我请他们也来尝尝鲜,你们不介意吧?”
尊重为她工作的每一个员工,这是陈浣纱尽量来做的事情。
孙不长因着药膳的事情,与齐大夫也有过几番接触,对陈齐两家的关系心里有底,因此很有风度地道:“当然不介意。阿术,给齐家大郎、二郎拿两套盘碟出来。”
曾术跟齐长蒲一同向周斌学艺,彼此颇有几分师兄弟的情谊,高高兴兴地准备了另备了两份点心供他们试吃。
孙不长指着案板上三个瓦光铮亮的青瓷小碟,带着期待和炫耀的心理,慎重道:“东家,齐家大郎、二郎,请品尝!”
陈浣纱没有急着动筷子,先洗洗观察了一番。
只见巴掌大的青瓷小碟上面,寥寥六片削薄晶莹的白色花瓣儿,每一片花瓣尖角向内卷起,好似刚从含苞的状态盛放开来,花瓣还不得完全舒展,花心处,一丛嫩黄带翠的花蕊簇拥在一处,鲜活的一点亮色衬托得周围的花瓣愈发显得出尘脱俗。花瓣下方,还有一丛细细纷纷的白色棉絮状的东西,似乎是一堆蓬松的积雪,无论近看远看,都像一幅工笔画。
陈浣纱赞叹道:“不说味道如何,但看这色、这形,已经称得上是精品了。阿术的刀工精进到如此地步了吗?”
曾术嘴巴快咧到了脸边上,但语气里还是故作老成:“凑巧雕刻出来的,我还得好好学呢。”
孙不长斜睇了他一眼,心里非常欣慰,但怕他骄傲,只稍稍夸奖道:“这小子还算勤勉,天分也不差,就凭这手雕工,我敢说,没有二十年手艺的,恐怕也比他不过。”
曾术受宠若惊,瘦削年轻的脸上陡然放出光彩,一双眼睛对这孙不长放射桃心。
孙不长马上意识到,一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了……但看这小子那股高兴劲儿,似乎也值了。
不说这师徒两如果感情更为融洽,齐长蒲是个直接的性情,已是赞不绝口:“阿术啊,你小子,真是好样的!”
曾术整了整脸型,作样谦虚了两句。
陈浣纱笑眯眯地看着他们,感觉好像回到了前世在酒店厨房里研发新的菜肴的时候,真是让人愉快的气氛啊。
看了色、赏了形,下一步该是闻香了。
香气太浓烈,反而会遮盖住食材的本源。陈浣纱微微俯身,轻嗅了一口,淡雅清香,徐徐入鼻,让人一闻到就觉得舒适、温馨。
陈浣纱提起筷子,小心地夹了一片花瓣,却不想着花瓣虽看着薄薄一片,夹起来倒也没散开破碎,陈浣纱暗暗点头。
尝一口,滑而不黏,甜而不腻,糕点凉丝丝地,融化在舌尖,满嘴的冷香味儿。陈浣纱大赞道:“妙!不论是色、形、香、味,都是极好。这名字也取得好,雪花云片,与这糕点品相真是绝配!孙师傅,你们做得太好了!”
孙不长得意道:“东家喜欢就好。两位小郎,你们尝着怎么样?”
齐长岐人长得一副仙气相,行动举止也带着一股子仙气,那薄唇微启,玉齿轻动,修长的脖颈间一颗精致的喉珠缓缓而动,陈浣纱默默转过了脸——这相貌,真的是人吗?
“如闻冷香,如含初雪,雪花云片,名副其实。”齐长岐搁下筷子,微笑赞道。
孙不长笑容又大了几分,“二郎觉得呢?咦……”
陈浣纱扭头看去,只见齐长蒲与曾术两个脑袋挨着脑袋,肩膀挨着肩膀,在那里争抢一小碟糕点。听闻孙不长的问话,齐长蒲趁乱回过头,哈哈笑道:“好吃,太好吃了!喂,阿术,别这么小气嘛,最后一朵给我啦!”
曾术一只手举得高高地,鄙夷道:“通共做了七朵,你一个人就吃了三朵,这最后一朵得留给行书大哥,他忙了这么久,还没吃呢!”
齐长蒲摸摸鼻子,不好意思再抢,蹭蹭跑过来,对孙不长道:“孙大叔,这点心太好吃了,以后你可一定要多做啊,我可喜欢吃了。”
众人闻言都笑了出来,连面瘫似的洛行书,眼里也闪过一丝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