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开业

齐长蒲把官府加盖官印的身契文书交给陈浣纱,不好意思道:“浣纱妹妹,真是对不住,我自作主张多收了两个人。要不,这银子就我来出吧?”

陈浣纱哈哈大笑:“怪你做啥,二哥你真是我肚里的蛔虫!”

见齐长蒲脸上写满疑惑,陈浣纱乐呵呵地解释:“其实,我想买的就是这四个人。不过如果我说四个都要了,牙人必定会抬高价格,哪有现在这样的便宜。再者,我见你对曾术挺感兴趣,便想要试试他的品性,如今看来,还是二哥哥眼光独到。”

齐长蒲这才知道自己也被她骗过了,但他并不生气,只是用一种前所未有的惊疑眼光看着陈浣纱,喃喃道:“浣纱妹妹如今真是变了个人似的,竟然这样聪慧了。”

陈浣纱笑容一敛,讪讪笑道:“呵呵……只是家里常被人逼迫,不得不多个心眼罢了。”

见齐长蒲被敷衍了过去,才松了一口气,暗暗警惕自己道:藏拙啊藏拙,也就是碰到这憨娃子,不然不一定能唬弄过去。再不能得意忘形了!

陈浣纱上了齐家的马车,见四个人各垮了一个包袱在马车前等着,她对齐长蒲嘱咐了几句。

齐长蒲打量了四人一番,对孙不长和曾源道:“你们身体不太好吧?上车吧,你们与张伯坐一处。”马车够大,但有陈浣纱这个女孩儿在,却是不好让他们进车厢的。

但前座也只有那么大块地,这还是三人都是瘦瘦的身量才坐得下,剩下两个是别想跟着呆一处了。

齐长蒲有点为难。

这时周斌抱拳行了一礼,对他道:“小郎君不必为难,某身体壮得很,你只管驱车前行,某跟得上!”

曾术只要哥哥好,自己吃苦是不怕的,因此不甘示弱道:“小东家放心,我也身体好得很,跟周大哥一样,只靠两条腿一样能跟上!”

周斌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

齐长蒲笑道:“那就这样吧。我让车走慢一些。”

说着跳上马车,进了车厢,对陈浣纱一笑:“浣纱妹妹,这人我们真没买亏。”陈浣纱也笑了。

马车嗒嗒走了,牙行对面一个小巷子里,露出半个穿着粗布衣服,蓬头垢面的人来,他盯着马车走远的方向看了一会,把衣服扯得更乱一些,一瘸一拐地进了牙行。

陈浣纱乐得嘴巴都合不上,这些人何止没有买亏,简直是大大的占便宜了!

话从下马车那刻开始说起。陈浣纱与齐长蒲下了马车,自然孙曾二人也下来了。孙不长见到陈浣纱,先是一揖到地:“东家。某孙不长,承蒙选中。但某老弱残躯,怕是浪费了东家的白银。”

陈浣纱一愣,重新审视了眼前人一番。

但见他一袭褐色布衣空荡荡地挂在枯瘦的身躯上,背部微驮,即便是站着,也给人一种他对你很恭敬的印象。他脸色苍白,方正脸,眼角笑纹很深,长相普通,却给人一种温和、舒适的感觉。尤其是他的眼睛,深沉淡定,陈浣纱不由在心底大呼:小看此人了!

有了这一层认识,陈浣纱也正色道:“老丈是如何看出我的身份?”

孙不长一笑,神情中透出一股自信:“某曾经营一家酒楼,见过的人如过江之卿,东家虽然有所隐藏,但在某眼中,还是有诸多可疑之处。东家应是不怕人识破,故未加注意。”

陈浣纱赞道:“老丈见微知著,真是好眼力。就凭你这份眼力,我也得留你在这,帮我打理酒楼!”

孙不长眼光一闪,恭敬道:“某身契在东家手中,不敢说帮忙。但残躯老态,恐怕辜负东家的信任。”

陈浣纱哈哈一笑,对他虚扶了一把,孙不长应势而起。陈浣纱道:“老丈不要跟我打机锋了。你放心,你们虽然是我买回来的,但我这酒楼不同别处,你们给我做事,我给你们工钱,提供吃住,提供一个做为人的尊严。时机到了,你们可以为自己赎身。”

孙不长眼中大亮,又是一揖到地:“东家大善,某必全心效力!”

其他三个人听到这里也由好奇变得震惊不已,齐齐行李道:“东家大善,某必全心效力!”

陈浣纱赶紧还礼,心里骂道:老狐狸!

齐长蒲完成任务走了,临走约好明日与陈浣纱一道去找合同工。

陈浣纱带着四人见过陈善等人,又让他们一个个介绍了自己。

这一听,才知道她确实是大赚了。

孙不长原来是一家中等酒楼的拥有人,他是南方人,本身厨艺极佳,经营能力也好,但他不该把酒楼办得太好,碍了其他酒楼的眼。其他酒楼勾结官府,合伙把他坑了,不仅倾家荡产,还变成奴籍。他有一个女儿,远嫁外省,只是他怕女儿一家受自己连累,也不敢去投奔,就被卖到了旻丰城。

陈浣纱听到他的经历,眼前一亮,这是人才啊!没想到无心插柳柳成荫了。她在心中算计着如何把这人的价值发挥到最大,又听周斌说起他的故事来。

周斌是个武人,也不是旻丰城本地人,原是在大户家做武师。因那家郎君品行不良,周斌看不过眼,在他又一次逞凶斗狠时没有搭理他。那郎君被揍个鼻青脸肿,回来就发卖了他。

这人是个有正义有血性的男儿,身材魁梧,武艺不凡——陈浣纱亲眼着看他赤手空拳劈断了碗大粗细的一根树木,眼冒红心。

她这真是走运了。

相比之下,曾家兄弟的经历便乏善可陈了。他们出身农户,给大户人家送柴禾菜蔬,被诬蔑偷盗,被下到牢里,后来被卖到牙行。不过,曾源能够识文断字,曾术手脚灵活,都是可造之才。陈浣纱连连点头,满意得不行。

桂芳酒楼别的不多,房间最多,陈浣纱心情大悦之下,小手一挥,很土豪的给每人拨了一个单间。别小看这个单间。桂芳酒楼由三座三层木楼组成,主楼叫做桂芳酒楼,是主要招客吃饭的地方,东侧楼叫做馥郁楼,全是雅座包间,西侧楼叫做雅居楼,顾名思义,是供人租住的。四个人就被安排在雅居楼,房间虽然久无人收拾,却内里宽阔,风景极佳。

没一个人不满意的,这是他们在堕落为仆之前也未必能住到的好地方。也因此,四人终于对陈浣纱说的话多了一些信任。

陈浣纱当天就安排孙不长试了试厨艺,正宗的江南风味,清雅细致,赏心悦目。陈浣纱相当满意,陈善感动得不得了。

陈浣纱没急着让他们工作,先带去齐家做了个体检,结果是他们的身体都没有问题,即便是孙不长、曾源看起来病弱也只是因为缺乏营养。陈浣纱放下心来。

当然,这些人不足以支撑起酒楼的营业,陈浣纱还需要去找人。

跟着齐长蒲东奔西窜了几日,陈浣纱又物色了六个人,四男两女。她把人都召集在一起,开了一个详细的会议,并与他们签订了用工合同。酒楼提供吃住,并且每个人每月可以拿到一两银子的工钱,用工合同一签五年,五年之后,看双方意愿再考虑是否续签。有了这个条件,陈浣纱不担心他们把厨艺漏出去,一是他们不由她教导,偷师有限;二是哪怕泄露出去,凭她的能力,五年足够她为桂芳酒楼重新赢得一块招牌。

找人顺利,但买人却不那么顺利了,仅仅在第二天,牙人那儿来信说来了个好材料,陈浣纱看了之后花了五两银子买了回来,之后,便再也没有其他人被她看中了。

后买的这个人叫做洛行书,十七岁年纪,身材结实颀长,长得还很不错。人这么便宜是因为不会说话,但陈浣纱不在意他的这个缺陷,酒楼多得是工作岗位,闲不着他。

陈老爹手里有了银子,终于找回来一把面子。花了五两银子就收买了衙门一个捕快,凭着他的关系弄到了加盖官印的用工合同。

却在此时,陈家遇上一件堵心事。

酒楼准备工作也差不多了,陈浣纱有空便会去医馆学一些辨认药草之类的知识。她前脚刚走,后脚便有债主追债上门。

那人是与陈家素有往来的粮商,之前陈善落魄的时候,还借出了十余两银子给他,主动表示可以任陈家在他店里赊购粮食,陈善那时候处境艰难,确实也赊欠了不少银子。

有了这层渊源,那人便经常在陈善耳边说一些劝他卖掉酒楼换银子的话。陈善虽知他的话多半不安好心,但碍着他债主的身份,还有自己确实急缺银子,听了几次态度有所松动。这次这人便是上门要准信的来了。

陈善当日便没答应要卖酒楼,如今更是不可能卖了,便委婉的回绝了他。

那人一听,当下便翻脸了:“陈大掌柜,合着你这是把我耍了?你可得想清楚,你娘子那是常年的药罐子,听说多少银子也补不好这窟窿,你还有七个赔钱货,不得要银子养着?我是一个善心人,看你可怜,才处处帮扶你,为了给你找银子,差点跑断了两条腿,磨破了一双嘴皮子,你却不识好歹!如今我东求人西打听,终于寻到了这么一个大善人愿意出三百两银子买你这破酒楼,你竟然反口?怪道旁人说人心难测,你的良心真真是被狗吃了!”

不理陈善气得脸色苍白,那人翻了翻白眼,从怀中掏出一叠纸,沾了一口唾沫,一面翻得啪啪响,一面气咻咻逼迫道:“哼,如今你不卖酒楼也不成。这是你这些日子借我银子的欠条和在铺子里赊欠粮米的账册子,加起来三十两银子,算上利息,一共是七十三两银子,你要么把酒楼卖了,我宽限你几日;要么现下便还我,不然咱们官府里说话!”

陈善气极,哆哆嗦嗦辩道:“你,你怎能如此出尔反尔!当日借银子、赊欠粮米之时,你明明说不要利息,是给我救急,也让我别急着还钱,待有了银子再还你。如今才过了三月不到,怎地就涨了这许多利息?便是要还钱,也需得给我时日准备,哪能现下就逼迫还款?方掌柜,我们往来多年,你怎的变得如此……如此奸猾!”

方掌柜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冷哼一声,道:“真是可笑,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收利钱又如何?我的银子也不是白得的,能白白送给你用?这话你跟官府大老爷去说吧,看看他是信你的还是听我的。”

陈善沉默不语,他现下真是痛恨自己太过天真,上了一次当不算,又一次信错了人。方掌柜却当他怕了,得意道:“现下知道怕了吧?实话跟你说,你这酒楼早就被人盯上了。你也别怨我,要怪只怪你得了这宝贝偏偏自己又是个无能的。人啊,要有自知之明,早日把酒楼卖了你还能得到好,你若再这么固执,可别怪我没提前提醒你,到时候楼财两失,才有得你后悔呢。”

陈善阴沉着脸,道:“到底是谁与我过不去?”

方掌柜此时占尽优势,便想着抖抖威风,不怀好意道:“你真是个蠢笨至极之人!到这份上还看不清这里边的道道,罢了罢了,我今儿就当做善事了。明白说与你听吧,要买你这楼的,不是别个正是这一位。”说着做了一个竖大拇指的手势,便袖起了手,斜睨着他,一脸看笑话的表情。

陈善僵硬着一张脸,心里愤怒不已。又是这人,前头害得他酒楼衰败若此,如今竟敢把手伸到酒楼拥有权上来。是他太没用了。

方掌柜已不耐烦道:“想清楚了没有?限你们今日之内搬出酒楼,把酒楼房契文书一应准备妥当,明日一早我便来验收,若是想要拖延,那便公堂上见!”说着抬脚便要走。

陈善冷声道:“慢。”他对一旁梗着脖子脸上通红的小二哥燕小丙吩咐道:“去曾源那儿支七十三两银子来。”

方掌柜一愣,狐疑道:“你有银子还债?莫不是想拖延时间吧。这招我可不吃!”

陈善沉默不答。等燕小丙拿来银子,他看了一眼,示意燕小丙拿到对方面前,才道:“你说我欠你七十三两银子,我也不与你争辩,你可点清了数目。那些欠条,可交由我了吧。”

方掌柜看到陈善果真拿出了银子,脸上一黑。却不死心地点了点数目,七个银元宝啊,个个足有十两,再有三颗碎银,七十三两不差分毫。方掌柜脸色彻底黑了,他心念转得极快,想到在那人面前打好的保票,心里悔得跟什么似的,那位的银子可不好拿啊。

抬眼却堆起一脸笑,对陈善道:“陈掌柜可别逞强啊,这些银子是你娘子的救命钱吧?我可不敢拿,不如明日我们再好好商议商议?”

说着就想走。燕小丙何等聪明伶俐,一把从他手里夺下了欠条账册,交给陈善,一边把银子往他身上一扔,狠狠瞪了他一眼,对陈善道:“东家,你看看这条对不对得上。”

陈善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便仔细核对了欠条和账册上的数目,把欠条收好,转身从书房拿出一支沾了墨的笔,连同账册一起递到方掌柜面前:“方掌柜,前账已清,现下就勾兑了吧。”

方掌柜还想推脱,但燕小丙在侧恶狠狠瞪视着他,令他头皮发麻,只得把账册勾掉,讪讪地还了笔。

燕小丙一把夺过他的笔,狠狠扔到地上,跺了几脚,斜眼道:“还不快滚?”

方掌柜捡起地上的银子,落荒而逃。

陈善把前前后后的事情说了,歉然道:“浣纱,都是爹爹无用,轻信贼子,白白丢了这么多银子……”陈善老脸通红,无法再说下去。

陈浣纱听完心里虽然气愤,却也没多惊讶。陈善的性格她早就摸准了,会发生这种事情实在不算意外。她在心内叹了一口气,安慰道:“爹爹别这么说,花了银子买了教训,这银子也算花得值了。再说,爹爹也是为了家里才去借银子,只是人心复杂至此,也是爹爹没有料到了。”

陈善又是欣慰又是惭愧,跟陈浣纱立下保证,再不轻信他人了。陈浣纱笑了一笑,如果他真能长些记性,这亏吃得就值了。

把仇人打听了一番,可惜陈善也不知道多少有用的信息。陈浣纱先把这事放下,盘算起手中剩下的银子,以及之后的准备来。

经过半个月的训练、磨合后,终于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陈浣纱进行了一次人事安排。孙不长主管厨房,兼职厨师,还要教曾术和洛书行厨艺。曾源做账房——陈浣纱发现他还会简单的算盘,着重训练了半个月后,加加减减记记账之类的完全没有问题。周斌是酒楼看护,要保证酒楼的秩序和安全。陈浣纱给他配了两个手下,曾术有空也会跟他学武。其他两个男子管跑堂、打扫卫生,招呼客人。周斌那组平时也要帮着跑堂上菜。剩下两个妇人,陈浣纱安排她们做洗菜煮饭的工作。

陈善就是个挂名董事长,陈浣纱是执行总裁,管理酒楼内一切事物。还要配合齐修平研发药膳,当然,实践的还得有孙不长来参加。陈浣纱把工作安排完,在心里计划,等酒楼有了盈利一定要再进来一批人,扩充研发队伍。

就这样,在花光手头二百两银子之前,酒楼终于开业了。

陈浣纱计划了这么长时间,肯定是不会闷不吭声就开业的。她雇了一些书生抄写了厚厚一叠广告纸,半月前就在大街小巷里张贴。

上书:百年老店,桂芳酒楼!免费尝鲜!你想吃到天下最独特的自助餐吗?你想品尝让人疯狂的人间美味吗?蒸炒煎炸,用不尽的无上技艺;酸甜苦辣,道不完的绚烂味觉。四月十五日,桂芳酒楼,让我们一起来一次味觉的狂欢吧!本店免费提供各色精致吃食,仅此一次,独一无二,错过后悔!

这广告头几天贴着百姓们该干啥干啥,心头只是有点儿疑惑,这是谁抽风了吧。桂芳酒楼,早败落八百年了,免费吃食,不要太好骗哦!

过了几日,又见街头巷尾再度张贴了起来,上面还画了一些冒着热烟的一碟碟菜肴,哎哟喂,那上面标的价格哦,要死啦,太贵啦,不如去抢劫啊!老百姓蔑视的同时,压根也痒痒的,倒是记住这酒楼的信息了。

再过几日,街头巷尾第三次出现这些纸张,上面的内容又变了,开始有人写试吃体验了,当中三句大大粗粗的字迹:免费品尝,先来先得,吃完即止,让百姓们开始心痒痒了。这么多人吃过?还说好吃?还吃的免费的?要不去吃吃看?

结果到了酒楼开业这天,一大早酒楼前面就排起了长队。

百姓们挨挨挤挤,但酒楼还没开门呢。于是就出现这样的。

“老铁家的,天不亮的,你咋在这傻等呢?我看这酒楼是骗人的,要不咱们回去?”

“呵呵,是啊,定是骗人的,回去吧。”

说话的两人继续排队。

“老铁家的,你咋不动咧?莫不是你还信着吧?”

“呵呵,我是不信的,这不是天热了么,早起吹吹风,身体常轻松啊。”回话的人打了个哈哈,道:“倒是大姐,你怎么还不走?你看你都隔那么远了,怕是开张也轮不到了,不如早回去!”

“呵呵,我也在吹风。再说我就离着你两步远,呵呵。”

老铁家的脸上冷笑,嘴巴里却道:“呵呵……呵呵。”

说话中,酒楼排门打开,一个娇滴滴地小姑娘走了出来,对百姓们说道:“桂芳酒楼今日开业,所有吃食通通免费,先到先得,欢迎乡亲们品尝!请进!”

话音一路,前面的百姓哄然欢呼一声,拥挤着往酒楼内跑去。陈浣纱幸好身形灵活,早早闪在一边,才没被百姓们挤到。

齐长蒲久久回过神,赞道:“妹妹的主意真是神奇,今日来的百姓怕是成千上万了呢。厨房里食材还够么?”

陈浣纱“嘿嘿”一笑,道:“自然是不够的。先来先得么,每个人都有分量限制的,再想吃,出钱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