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相人

齐修平看到陈浣纱做的契书,欣喜之余也极力反对,他道:“虽说我与你合作,但,酒楼靠的毕竟是厨艺,酒楼经营之事我不擅长,也不会插手,按你契书上的解释,我充其量算得一个研发者而已,我也只愿做一个研发者。五五分账对你是不公平的,你有此大度,我却不能小气。只这一条,你另拟,按照三七来分,我三你七便可。”

陈浣纱心中一喜,脸上的表情却诚恳十足:“世伯这样说就错了。你愿意相信我,与我合作就是十分难得,又这样君子磊落,我哪能不识好歹?你拿五分理所应当,最公平不过了。”虽然五五分账确实心痛,但陈浣纱更看重齐修平这个人。他医术超众,在民间有极高的声望。与他合作,凭借所谓名人效应,得到的好处就不是眼前这些利润可比的。

陈善在边上帮腔:“是啊,致远兄,没有你的银子,这酒楼也没法再开张了,你就不要推辞了。”

齐修平很感动,他没看错人,但越是这样,他越不想接受,因此坚决道:“不行,只能三七分,你们若不同意,这合作之约就当我没答应过!”

陈善急道:“致远兄,你,你怎的这般固执!”

齐修平毫不动摇,一副“要合作就要按他说的办”的表情。

陈浣纱看了看陈善,见他无奈点头,才道:“那就按世伯说的改吧。世伯之恩德,浣纱没齿不忘!”

齐修平故作严肃道:“先别忙着奉承我,等你与我合作,就会后悔你说的话了。”

陈浣纱莞尔。把契书签好,齐修平命人送来二百两银子,对陈浣纱道:“我昨日想了想,既然要做,就要做得好!酒楼重开,要花银子的地方多着,一百两少了些,这些你先用着……别急着反驳我,你以为我是钱多了?放心,我都想好了,日日催促你赚钱呢。”

陈浣纱便不再推辞,收下银子,从中拿出二十两,其余的交陈善带回家。她带着二十两银子,与齐长蒲一块去了牙行。

大启是一个经济风气比较开放的朝代,官家虽然有征商税,对市场也有严格的管控,但这些仅限制在盐、铁、茶、马这样的行业,千百年来“重农抑商”的思想并无改变,因此,私牙如同雨后春笋一般,遍布大启,而官家却懵然不知。

这些私牙操纵在权贵、大商家手里,有背景有权势,不仅在贩卖货物上充当中间人的角色,也从事人口贩/卖。流民、孤儿、罪奴、或者自愿卖身之人,这些人被当成货物,在牙行里被交易。甚至,厉害的牙行,可以提供官府认可的买卖文书、身契。牙行谋取暴利,官商分账,这已经是一种潜规则,只有官家一无所知。

当朝启主昭明皇帝赵钦是一个宽和仁厚之君,不若先祖崇尚武力,他推崇文学,在诗词绘画上有很高的造诣。但,这样的君主仁则仁矣,却不是英主。朝野上下为图其所好,人人以舞文弄墨、吟诗作赋为风骨,看起来一片承平之象,却内里败絮蛀虫横生,早已经后继无力了。

当然,这些跟陈浣纱的酒楼没多大关系,她看准的就是旻丰城势力最大的一家牙行,据说,这家牙行府尊大人也占了干股,因此买卖之后,文书身契一一给齐,保你买家后顾无忧。

陈浣纱到了牙行,便落后齐长蒲几步,只做他的女使行事。

两人早有约定,由齐长蒲出面洽谈买卖事宜,但要不要人,要几个人,由陈浣纱做主。

牙人听了齐长蒲的来意,挑剔地打量了一番面前的客人,在估量买家的身家分量。齐长蒲倒不是一味只长个子不长心眼,从荷包中摸出一个十两的大银锭,在手中把玩。那牙人见了,立刻笑开了脸,眼光只专注在客人脸上,倒不再乱瞟了。

“你要买几个下人,还需要懂些许厨艺?”

齐长蒲按商量过的要求,道:“倒不是要懂厨艺,曾在酒楼饭馆当过小二,或在厨下做过粗活的也可。如这样也达不到,只需身体康健,品性老实听话也罢了。劳你多找些来。”

那牙人乐道:“你这要求也不高,但,除了我家,旻丰城其他的牙行还真不一定能找出这么几个人来。你眼光好,来我这找人,我还真有几个人选。你跟我来,我现在就带你去相看相看。”

齐长蒲与陈浣纱对视一眼,跟上牙人,转过前厅,进了后院。

后院东西有两排矮小整齐的房子,门脸小得很,看起来有些逼仄。院中有一颗高大的桂树,树枝上挂着一口铁钟,钟下一个拉绳垂下来。

牙人拉了三次,钟声传出去,不多时从两旁房间里呼啦啦钻出来二十来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在院中空地上齐刷刷站成两排。

牙人道:“这批货都在这儿,我把人点出来,你挑挑看。”

“徐长贵、王有才、曾源、曾术、孙不长、周斌,你们几个站出来。”有六个男性从队伍里站出来,在牙人面前排成一排。

牙人一个个给齐长蒲介绍,这六人不是在酒楼当过跑堂,便是在高门大户的厨房中做过粗使活计,也有两人是挑菜挑禾之人。

陈浣纱在他介绍的时候,便一个个仔细观察这些人。这六人年纪最大的是孙不长,四十三岁,有过酒楼做事的经验,只是面黄肌瘦,身上衣衫破旧不堪,看起来最是落魄。

牙人只是随便介绍了一下,对他能卖出去没抱啥希望。但陈浣纱看他虽然落魄,眼神却坚定,衣衫破旧,却显得干净,她在心里选了这个人。

徐长贵、王有才是做过泡堂的,身体健康,人看起来也机灵。牙人着重介绍了一番,齐长蒲笑而不言。

曾渊曾术是两兄弟,一个十七、一个十五。年小的曾术反而长得高大些,曾渊却矮小个儿,瘦精精的。这两兄弟都瘦得跟杆儿似的,衣裳洗得发白。两人以前是大家仆人,挑担烧柴是做过,但不通厨艺。周斌什么也不会,但他体格最好,会两手拳脚,齐长蒲听了倒是眼前一亮。

牙人察言观色,笑道:“这几个不说百里挑一,却是我手里最好的几个,你看着可还满意?小郎君既然是要挑选会点厨艺之人,应该也用得着丫头下人吧?这些人都是老实勤劳的,扫洒杂物,端茶倒水,样样来得,你看是不是也买几个?”

齐长蒲偷偷看了陈浣纱一眼,看到她比着两根手指。来前陈浣纱便告诉他,预计买四个人,但如果没有找到合适的,有几个就买几个,不能凑合。

陈浣纱本来离他就近,这时悄悄往他挪了一步,半个身体藏在他背后。牙人离得远些,因宣布买卖条件,没有点名的那些人一个个吵吵嚷嚷,把他引了过去。陈浣纱乘机到:“周斌、孙不长一定要。曾家兄弟看看情况。但你不能说要买孙不长,你就说只买周斌吧。”

齐长蒲不解,正要问,那牙人已经喝止了乱糟糟的人群,走了过来。

“小郎君可挑好了?”

齐长蒲点点头:“你这儿人倒不少,但不符合我的要求,我看,能用的也就只有这一个!”他指向周斌。

牙人顿住,不虞道:“小郎君想必看错了。不说其他,只说这徐、王两人,就最合你的条件,你怎的说不行呢?小郎君莫不是跟我耍着玩呢!”

齐长蒲说不出话来,他其实也觉得这两人不错,有经验身体又没问题,看起来比其他几个穿戴整齐,人又灵活,不正是桂芳酒楼需要的人选吗?怎么陈浣纱提也不提?但他本来就是个陪衬,做决定的是陈浣纱,他听从即可。因此心里疑惑,面上不显,只一脸高深道:“他二人自然机灵,但这机灵……我只需老实憨厚之人。”

这话其实跟没说差不多,也是陈浣纱之前跟他说好的,不知怎么回话的时候,只管云遮雾罩一番。牙人却一僵,狠狠瞪了那两人一眼。徐王二人原先还脸上目光愤愤,脸上却做哀求之色,这时被牙人一瞪,身体却抖了一抖,脸色煞白,但眼中的怨恨却越发深浓。

齐长蒲若还看不出有蹊跷便白长了这么大。因此,脸上倒也带出了一点不放心的意思。

牙人心里一叹,道:这年月,连个娃子也精明了起来。又恨徐王二人手脚不干净,也不知自己介绍的时候哪句话没说妥,被人抓了错,却是不好再推销了。

牙人又堆起了一脸笑,奉承道:“小郎君真个好算计!这两小子怕是不如你的眼了,你看看这曾术也是不错的。年纪小,好调/教啊!身量又高,以后定然是高高壮壮,有一把好力气!小郎君莫如把他也买了?”

齐长蒲有些犹豫,这个人也是他看中的。但他看了陈浣纱一眼,却不见她有啥表情,心里便有点摸不准。

因此只含糊了一句:“不错,但‘半大小子,吃穷老子’,怕是养不起。”

牙人又劝,齐长蒲真是心动啊,就有了点头的意思。哪怕自己垫钱呢!这时那曾术却说话了:“小东家若要买我,需得把我哥哥一起买了。不然,我是不去的。”

牙人怒道:“你个小鬼!真没个眼色!你是什么东西,还可以给小郎君提条件?不知天高地厚的玩意儿!”一边骂一边观察齐长蒲的脸色。

曾术倔强道:“要买我,就要买我哥哥,不然我不去!”那个倔劲儿,真个是不死不休的架势。牙人十分头疼,这小子不是没有被挑中的时候,就是这倔劲儿,让买家都退避三舍。谁愿意买个下人还带个拖油瓶,又不是在家里养小爷!

眼看着交易要成了,出这一茬,牙人心里别提多郁闷了。

齐长蒲倒是十分欣赏曾术的个性,他跟他哥哥的感情也十分深厚,如果有一天,他也处在少年的处境里,他会做出一样的事情。事实证明,饭可以多吃,但话真的不能乱说啊!有些人就是传说中的乌鸦嘴啊!

牙人不依不挠地磨着齐长蒲多买几个人,一来二去,最后拍板时,齐长蒲带走了四个人,但只花了两个半人的钱,一共二十三两银子。

周斌花了十两,曾氏兄弟买一送一十两,孙不长折后特价三两……就这样,桂芳酒楼有了最先的四个伙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