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计划

因陈娘子身体虚弱,齐修平特意派了一辆马车供陈家代步。

马车上,只有自家人,陈善便问道:“浣纱啊,你明日真能把章程做出来?重振酒楼,说起来容易,但做起来可不简单。你想好要怎么做了吗?”虽然在齐家他说让陈浣纱拿主意,但心底还是觉得女儿年幼,也许有些事情没法考虑周全,因而有此一问。

陈浣纱一边为陈娘子捏着手臂,一边道:“爹爹放心,我来之前便在心里想过要重新振作酒楼。虽然没有想到齐伯伯这样干脆就答应了合作,但制作药膳也只不过比独独做菜多了一个程序,复杂不了多少的。再说分成,咱们虽然能提供场地、厨艺、经营组织能力,但齐伯伯又出钱还出医术,就冲着这份爽快,我打算跟他五五分账,你觉得怎么样?”

陈善欣慰地点头:“你说得是。不说致远兄要不管收益先垫付着银子,就是看在他这些年给你娘看病却从不收诊金,我们也不能忘恩负义。这事就按照你说的办。”

陈娘子听陈善说了陈浣纱显露厨艺又与齐家达成合作意识的事情,心里犹像做梦似的,不觉得真实。但她向来是个随遇而安之人,性情格外温顺,只以夫为天,一心都在自家人身上,因此对这经营之事毫无意见,但她再不理世事也知道,做生意艰难。要不,陈家也不会混到如今的地步。

陈浣纱,一个从未做过生意的闺阁女儿,能挑起这样的担子吗?但她知晓这是陈善最遗憾之事,因此也不想坏了他的兴致,只是用担忧的眼光看着自己的女儿,温声细语道:“浣纱,你有此壮志,爹娘都高兴,只不准用这来勉强自己,尽力而为便好。有不懂的地方,就跟你爹爹说,向你齐伯伯请教,他们总比你多许多经验,也看得明白。”

陈善立马接腔道:“是啊。浣纱,要不你先把你计划跟我说说,我也帮你参详参详。”

陈浣纱笑道:“爹娘你们放心,我正要跟你们说呢。”

她道:“我们家桂芳酒楼是大启老字号,名声不必说,如今缺乏的就是名菜和人才,还有规范有效的管理。名菜,这一点我可以保证……”陈浣纱转而对陈善道:“爹爹,你说,凭我今日那桌菜,在旻丰城能不能数得上号?”

陈善听得认真,想了一想,脸上严肃道:“若说做菜的技巧,旻丰城能与你相比的,恐怖不会超过五个数,但若说到火候功夫,调制入味,却还欠缺了一些。不说别的,四大酒楼虽然没你的技巧,但光凭现有的厨艺,就能做到那种程度。”陈善这话说得实在,陈浣纱的厨艺固然花哨、新鲜,但凭他酒楼经营世家出身培养出来的见识和品味,他总觉得她并没有把那些厨艺的效果完全发挥出来。这样的菜品,确实足够酒楼重新开业,但,要与四大酒楼一争长短还是不够看的。

陈浣纱并不气馁,她反而赞同地点点头,夸道:“爹爹不愧是桂芳酒楼的传人,这份见识就是少有的!”

陈善心里熨帖,见女儿这表情,就知道她心里有数并有了弥补的法子,脸上的表情也松缓了,笑道:“那当然。在你爷爷手里,桂芳酒楼可是人人口耳相传的天下第一楼!你爹我这点眼光还是有的……说吧,你打算怎么解决这个问题?你已经有办法了吧!”

陈浣纱狗腿一笑:“知我者,老爹也!这就是我说的第二点,人才!我的目标不只是让桂芳酒楼重新开业,我要把它开成旻丰城最大最好的酒楼,未来甚至是大启第一流的酒楼,天下第一流的酒楼!”

陈善眼睛放光,盯着脸上散发着自信光彩的女儿,心里隐隐也有了期待。

陈浣纱忽而一转豪放的语气,语速放慢道:“可是,这样的宏愿光凭女儿一个人是不够的,凭我们家和齐伯伯家两家人也是不够的。我们必须要有一支自己的队伍,培养一支完全属于我们,忠诚于我们的人才!这就是我计划中最重要的一个环节!”

要说之前陈善对陈浣纱的计划还有隐忧有怀疑,在陈浣纱说出这番话的时候,他的全部疑虑都化成了兴奋和信任。桂芳酒楼虽然在他爹手中就已经败落,但真正一蹶不振,是在他的手中。而造成这种后果的原因,他想了许多次,终于想明白,他的管理不善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他不懂厨艺同时没有得用的人才!

陈浣纱不过是看透了他的经营缺陷,她做的也只是两件事——研发核心技术,培养核心人才!

这在后世来看多么简单明了,但在大启这种封建时代,经济刚刚起步,酒楼的经营其实很多采用的都是与陈善差不多的经营模式,只是别人有钱有权,能留得住人能控制住人而已。

所以陈浣纱的这番话给他的震撼是相当大的。他无法得知女儿为何突然变得这样犀利,他只是在心中默默的感激着老天爷、老祖宗——随便谁都行,让他终于看到了陈家复兴的希望!

陈善心里又酸楚有得意,有一种多年苦媳妇熬成婆的释然感,也有一种自己的缺陷终于得意弥补的酸楚,酒楼败落这事对他的打击比看起来其实大太多了。

不说陈善心中怎样悲喜交集,陈浣纱说了这番话,顿了顿,接着道:“这种人才是我们酒楼以后发展的根基,所以我要亲自挑选、亲自培养。”

陈善现在有一种‘女儿说啥都是对的,女儿的决定都是英明的’这样的盲目信任的心理,闻言也不反对,只关心道:“这人选是要好好定,你准备从哪里挑选人?牙行倒是有人可供挑选,只是我们手头钱不够,怕买不到几个。”

陈善不是没想到要从外面招学徒,但学徒出了师,就不一定会安分为酒楼做事,从前的经历,让他心中对外人多了一分提防,尤其是关系到重振家业这样的大事,他不得不多疑。

陈浣纱却道:“牙行虽然是一个好选择,正如爹爹所说,所费太多。不过,也该采买几个人来,另外我想从那些无业者之中挑选一些人出来。旻丰城里多得是乞儿、孤儿、外来谋生之人。”

陈善皱眉道:“那些人不可信。”

陈浣纱道:“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我们给的价钱高,总能换得人一时忠诚,并且,我们要跟他们签订用工合同。”

“用工合同?”这次新鲜,陈善大感兴趣。

陈浣纱点头道:“对。用工合同,约定在某个时间段,签订者双方必须遵守的规则,如果一方违背,另一方可以索取赔偿追究责任。”劳动合同么,后世的企业谁没这一手,至于合同的条款,大启又没有劳动局,陈浣纱相信,这里面是大有可为的。

别说她不讲人权,她会给对方应该的福利待遇,但在这个时代,她没有权势可以依靠,只能留一手。

她相信,在厨艺和金钱的诱惑下,总有人能看到其中的好处,愿意与她合作。

陈善听她这么一说,心里的顾虑也消散了,有了这份用工合同,他可以活络一下他爹在衙门里留下来的关系,到时候去衙门里挂个文书,有官家做靠山,不怕人敢赖账。

想到这里,他深深看了陈浣纱一眼,感叹道:“莫怪致远兄说你‘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爹是远远不及你啊!”这话倒不是他的酸话。他也为女儿的聪颖而高兴,但老子不如女儿,心里终归有点儿不是滋味,因此这话里就不免溢出点儿酸味。

陈娘子一直没插话,此时拍了拍陈善的手,眉目婉转,柔声安慰道:“官人这话就错了。浣纱再厉害,只是一个小孩儿,没有你和陈家血脉里传下来的天分,她自己是万万不能想出这些来。要不,怎么以前就不见这样的才能呢?可见,还是祖宗保佑,官人你的血脉传承好啊!”

陈娘子是陈善买回来的瘦马,长相自不必说。她性情可真应了那一句:温柔似水,婉转曲承,最是善解人意。陈善能与她恩爱经年,就是被她美丽的容貌和温顺聪颖的性情所折服。

他听了这番温言软语,已是心怀舒畅,再有陈浣纱也十分有眼力地诚恳附和,心里很快就舒畅了。

三人笑了一回,好像连日来的阴霾都散开了。陈浣纱看着陈丽娘苍白荏弱的脸上,那朵温柔的笑花,心里也高兴,她知道,这仅仅只是开始,未来会他们的日子,会真正的好起来!

按照原来的计划,陈浣纱是打算回来的路上就去相人的,早日找到人,她可早做准备。如今争取到齐修平的加入,明日还会有一笔百两银子的进账,倒不急着这一时半会了。毕竟她一个女孩子,就这样闯到那些男子中去,不合适。有了银子,她可以先买一些人,找人的时间也宽裕了一些。

马车停在家门口,还未下车,就听到妹妹们的声音。

齐修平总是用这辆马车送陈家人回来,陈家姐妹对这马车熟悉的很,因此一见马车,就知道是爹娘回来了。

陈碧纱陈茜纱领着妹妹们围过来。陈浣纱先下车,再帮助陈善把陈娘子扶了下来,对妹妹们道:“娘没事,大家都进去吧。”

姐妹几个都露出笑容,说说笑笑的簇拥着爹娘一起回家。

陈浣纱看看爹娘脸上温柔慈爱的神情,又看看妹妹们天真活泼的模样,不由从心底露出一个笑。

这才是她一直想要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