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善在经商上毫无天赋,但在为人行善上无可挑剔。因着他重信守诺,桂芳酒楼才可以勉励支撑到现在。那些粮商、菜农还愿意让他赊欠货钱。
这样诚信经商的人,自然是不能让客人花不实在的酒菜菜,如今酒楼里仅剩的营生唯有早上炊饼晚间糖茶,厨房里的食材不过是他不死心锻炼厨艺置办下,大多数进了自家人肠胃,别说卖钱了。
陈浣纱仔细调查过,桂芳酒楼声誉犹在,只要有一个合适的时机,能找到精通厨艺的人才,不愁招揽不到客人。
这一点陈善已经努力过,无奈他既不适合管理也不适合当厨师,陈家如今的条件,根本请不起大厨。
在大启,或者说在这个时代,大部分百姓自家轻易不开火,吃饭多是在街市各种吃食门店、摊子、货郎挑子前解决。因这种风气,平民百姓家少有厨师,也没人专门去钻研厨艺。真正的厨师,基本上掌握在官家、权贵世家富绅之流手中。当然一般大户人家、酒楼店铺也会培养几个厨子,这些人跟上述那些人家里的厨子,又不是一个等级了。
厨师在民间难得,他们一技在手,吃穿不愁,把厨艺看得比性命还重,非亲传子弟,厨艺不传外人之手。
所以陈善即便知道自己有天生的地位优势,也没法把酒楼重新振作起来。
陈浣纱有一个历经现代美食的魂魄,但她怎么也是个富三代,下基层锻炼过不假,但真身上阵做菜的经历还是少得可怜——谁会那么没眼色支使未来的老板呢?
所幸,作为一个食品研发公司继承人,她的品位经过严格的专业训练,上手功夫不敢拿出来现,嘴上功夫已经足够唬人。别提她脑袋里,还有数之不尽的各种美食配方,这才是她真正的财富。
有了这些知识,她完全可以培养出自家的厨师。
陈浣纱暗做决定,她的第一步棋,就是相人。
晚上想得太投入,第二日,陈浣纱悲催的起不来床。
当她艰难地睁开眼睛,唬了一跳。
面前几颗小脑袋围成一个圈,悬挂在她脸蛋上方,一双双黑溜溜的眼睛充满纠结地瞪着她,好像在挣扎要不要叫她起床。
四妹、五妹、小六、小七,还差两个。
陈浣纱见小七妹陈乐纱含着左手食指,口水拖拉在嘴角,有下坠的趋势,连忙睁大眼睛,躺在床上把她手指从嘴巴里拿出来,作势要打:“小七,说了多少次,不许吃手指!怎么有没记住?”
陈乐纱瞪着她嘿嘿直笑,瓮声细气道:“大姐姐,我饿……”
见她醒来,其他三个妹妹已经散开,坐到她旁边。陈浣纱坐起身,看看四、五、六妹脸上可怜巴巴的神情,问道:“你们也饿了?”
四个小脑袋小鸡啄米一般齐齐点头。
陈浣纱心里软成一团棉花,卖萌可耻啊!
不过陈善从来不曾亏待过她们这些女儿,难道陈娘子出事了?
陈浣纱问:“爹爹呢?你们二姐姐、三姐姐呢?没人做早饭?”
这一连串的问题问出来,反应最快的老四陈染纱便一本正经地回答:“爹爹陪娘去医馆了,让二姐姐三姐姐给我们买面片汤吃,还让我们不要吵你。”
陈浣纱还没说话,五妹陈如纱已经嘴快道:“二姐姐三姐姐在厨房生火,生了半个时辰,还没生起来。我们都快要饿晕了,小七还哭起来了,所以来大姐姐你房间里面守着。大姐姐,你帮我们做吃的吧。”
陈浣纱摸摸她的头,奇道:“四妹不是说爹娘给了钱么,二妹三妹怎么还去生火?”
陈染纱小大人一般叹了口气:“如今家里正是缺钱的时候,娘看病要银子,爹爹也不富余。二姐姐说,我们赚不了钱,就要努力给爹爹省钱。”
陈和纱小脑袋一点,附和道:“是啊是啊,我要为爹爹和娘省钱……”说着委屈地看向陈浣纱,小小声道:“可是,大姐姐,我肚子好饿哦,二姐姐不会做饭,你给我们做饭好不好?”
陈浣纱听到这里,又心酸又好笑,下床穿上鞋子,大手一挥,豪气道:“跟我来,看我给你们做好吃的。”
小姐妹四个齐齐高兴得小脸都亮起来。
陈浣纱抱起最小的陈乐纱,率先走向厨房。
厨房里,两个纤瘦的少女一站一蹲,忙得热火朝天。
陈和纱兴冲冲地跑上去,嚷道:“二姐姐、三姐姐,大姐姐起来啦,我们能吃东西了么?”
背对着门的两个女孩闻言,一起转过头来,陈浣纱“扑哧”没忍住笑了出来,身边的妹妹们也笑做一团。
陈碧纱、陈茜纱小脸微红,相视一眼,也忍不住笑了。
她们完全相似的脸上布满了一道道灶灰痕迹,早上梳得整齐的抓髻上还沾着□□和菜花,真个狼狈。
笑了一会,见两个妹妹好险把火生上了,也没烧掉厨房,陈浣纱已经很满意了,因而笑道:“辛苦你们了。都去收拾收拾,厨房里的事情交给我吧。”
陈碧纱是双胞胎中年纪大的那个,性格沉稳,听了这话不好意思道:“……我以为做饭不过如此,谁知和三妹捣鼓了半日,也没把饭做好。”
陈浣纱安慰道:“这没什么,你要是想学,我以后慢慢教你。好了,你们俩先去洗干净脸,头发也收拾一下。”
两人乖乖应了。陈浣纱吩咐道:“茜纱,你带着妹妹们去大堂里玩吧。早饭很快就好。”
“哎。”
妹妹们走了,陈浣纱打量了一下,灶火正旺,锅里撒着一把白米,水添多了,米粒还没有煮开,清汤寡水的,还有一股子焦味。案板上几根青菜切得七七八八,菜花也未摘干净,菜薹那截干巴巴的。
陈浣纱不由得摇摇头。陈碧纱和陈茜纱是双胞胎,只比她小两岁,那时候陈家家境还没到这个地步,她们也算当做千金小姐长大的,因此十指不沾阳春水。
陈善对自己苛刻,对妻女却爱若至宝。陈家几个女孩在家门未败之前均未做过家事,陈浣纱能做饭,如今在陈善眼里还是被视为异数。只不过陈善接受能力强,不是一个求甚解的人,因此她也没露馅。
陈浣纱在锅里添了一把米,加上几块姜丝去焦味,把菜薹处老化的那部分切掉,重新洗了一遍,待粥煮好了,放一勺油,清炒一盘青菜。趁着灶火未熄,把馒头贴在锅里煎到焦黄,用一个粗瓷盘装了放到灶台上。
正想着怎么拿过去,就听身后一个声音说道:“大姐姐,我来帮你端。”
是收拾干净的陈茜纱去而复返。
陈浣纱让她端着馒头,自己一手提着一罐子白粥,一手端着青菜走向大堂。
大堂里陈碧纱带着几个妹妹在玩游戏,四妹五妹年纪大些,在斗草;小六小七合做在一条长凳上,面前摊开一个账本,跟着陈碧纱认字。两个小萝卜头摇头晃脑,声音稚嫩,萌得陈浣纱险些手软。
小六有只狗鼻子,鼻头抽动,欢快地回过头,从凳子上跳下来,欢呼:“大姐姐来了,好吃的来了。”
陈乐纱是跟屁虫,也想从凳子上下来,被陈碧纱抓住。她扭扭屁股,还想下地。陈浣纱忙道:“坐好坐好,都坐好,乖乖吃东西。小六,别碰到粥,小心烫到!”
一时粥菜摆上去,陈碧纱陈茜纱一边一个,照顾两个小妹妹吃一口,自己才吃一口。陈浣纱笑呵呵地看着她们,给这个添上一碗粥,那个夹上一筷菜,不亦乐乎。
吃完饭,粥和馒头还剩下了一些,陈浣纱是计划着爹娘的分量做的,但见他们还未回,不免有点担心。
陈碧纱沉稳,安排妹妹们玩的玩,学字的学字,才过来跟陈浣纱说话:“大姐姐,爹爹和娘还没有回来,会不会……”
陈浣纱沉吟了一会,道:“嗯,染纱说他们在医馆,我去看看。你在家照顾好妹妹们,店门不要开。”
陈碧纱偷偷看了她一眼,迟疑道:“要不我跟你一块儿去吧?有茜纱在家照顾妹妹就够了。”
陈浣纱没错过她古怪的眼神,这又牵扯到原主一桩心事。
陈善夫妻常去的一家医馆叫做杏林春,与桂芳酒楼隔着一条长街,在酒楼东边。医馆主人齐修平是陈善好友,以前经常来酒楼吃饭。因此两家小辈们交情也不错。
齐修平年过四旬,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其中二子齐长蒲与陈浣纱年纪相当,可说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可惜陈浣纱一颗芳心寄放在他身上,确实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就陈浣纱得到的记忆来看,齐长蒲压根就是一个情窦未开的傻小子,他把陈浣纱当成妹妹,并无男女之情。因为年纪渐长,再有家里人的教导,他跟女孩子自然渐渐玩不到一起去,因此对她慢慢疏远了。其实这本是正常的,可惜原主陈浣纱却钻了牛角尖,认为是自家落魄了,被看不起了,她是一个心高气傲的人,胆子也大得出奇。一次留信约他在竹林清溪见面,要与他当面表白心迹,却苦等他不到,一时想不开投水了。
再爬上来就变成了如今的陈浣纱。
陈浣纱从原主记忆中知道这一截,也就对陈碧纱的奇怪心知肚明了。陈碧纱人小心细,她姐姐的心事她看得明明白白,只是不好提起。
不过她不知道如今的陈浣纱换了一个芯子。新时代女性,对这些小屁孩子的暗恋来暗恋去真的没啥感觉。
陈浣纱抛给她一个别担心的眼神,摇头道:“不必,我一个去就够了,如果爹娘没事,我就早早回来。你放心,我已经放下了。”
陈碧纱愕然,她拿看怪物一样的眼神看向她大姐,眼里写满心痛和敬重:大姐一定是受到的打击太大了,为了怕我们担心,竟然这样独自忍受,强装坚强!
看来脑补功能强大与否,跟年代是没有关系的。
陈浣纱把陈茜纱叫过来嘱咐一遍,吩咐妹妹们听话之后,就从陈碧纱手中拿过老爹留下来的十六文钱,大步走了。
摸摸袖里的铜钱,她决定要把昨天的计划落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