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枕风不愿意,阮重笙自然也没那非上赶着舍己为人的好心肠,他眼珠子一转溜,还没来得及想出别的法子,喉头一阵腥味上涌。
他跳下来,侧身时不动声色咽下一口血,背在身后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
万古弓是神器,可使用这种神器,代价也是极其巨大的。阮重笙喘着粗气,尽量压抑住灵气的流逝,喘着粗气重复一遍:“这样下去我们都得完。”
贺摇花投来一眼,反手灭了两个扑上来的小怪,扭头时候不忘砸来一句:“白先生不会让我们送命!”
这会子他总是打理精细的头发已经散开了,几缕发丝贴在汗湿的脸上,与平时的模样相去甚远——当然,慕容醒和高枕风也好不到哪里去。场面非常狼狈。
其实生死一线时,自然有强行传送的法阵。
阮重笙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可他一边平顺着呼吸,一边道:“可哪一个愿意就这样放弃?”
贺摇花同时开口:“……可没人会放弃。”
“问题不在于此。”慕容醒摇头,他仔细打量阮重笙,皱起眉头,手上的动作也没停,一脚踹开了身后偷袭的精怪,“你先回来!”
阮重笙一愣,“什……”
“我们不用你拼命护着。”高枕风横剑在前,替他开口:“就算你的弓有天大的本事,耗尽灵气后,你不就成了累赘!谁要拖着你出去!”
这人总是心口不一,不会好好说话。阮重笙这样想着,却弯起了眉眼。
他依言收起了万古,负手,扬眉,“那我们就得苦战了!”
“苦战便苦战,还怕了不成!”
万古最大的好处是不必近战,然而这好处也有限,阮重笙选择万古应战,是为了尽量护他四人安全,也是为了……心患。
他慢慢舒了口气。
林外。
晋重华遥望林深异动,忽而回首,眉眼间难得散了从容,“先生?!”
他的惊诧没能惊到白先生,先生抚须应道:“嗯。”
晋重华的神色渐渐沉淀下来,他道:“先生可知,‘绿蚁’是……”
白先生似没看见他眸中几番流动,接道:“……是连当年的你都对付不了的东西。”
旁边的高老头笑眯眯道:“这可是我和小莲真弄出来的东西,当然……”在白先生警告的目光里被迫咳着改了口:“嗯,和你娘亲——这可是九荒图鉴里都没有的东西!”
“人都恐惧未知。”白先生淡淡道:“你我如此,阮重笙也难免。他是杂书堆出来的难得的渊博,可当这种渊博带来的自信无用武之地时,他的选择更有意义。”
陌生与恐惧……
晋重华立刻便要上前去。
“重华!”
高老头拦住他去路,总是半眯着的眼睛慢慢睁大,泄出隐藏的精光,他抚须一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你也知道,关心则乱。”
白先生静静地看着他,看着这个他最重视的学生,轻描淡写:“重华,他总要自己成长。你不能护他一辈子。”
晋重华没有回头,高守烛也明白他这已是在沉思,悄然松了口气。
正是此时,天边蓦然溅起三丈湍流,直冲云霄。灵气波动搅乱了一方空间。
剑气和戾气。
高老头脸色变了,掐诀布阵,灰袖一扫,眼前一片山河交错。
晋重华抬眸,慢慢皱起眉头。高守烛顺着他目光看去,立刻叫道:“遭了,这里头的河是活水!”
晋重华已然提剑,吴千秋拦住他,急促道:“你先冷静!先生,布阵的时候我并未——”
“这个不是原本那一批绿蚁,是我之前动的手脚,单独放了一批进去。”高老头摸着脑门讪讪道:“我也没想到他们踩了连环阵……”
白先生看去,淡然自若的神情浮动了几分,“截住!”
这样人仰马翻里,晋重华走得却是最快,但几步之后,他忽而驻足,回首道:“胡闹!”
高守烛摸摸鼻子,在背后叫他:“重华去你干什么!”
“——带他出来!”
“阮重笙!!”
漫天水花里,教淋得狼狈不堪的三人急急后退,仍被冲出几口鲜血。
水花中心的阮重笙跪倒在地。
他的周围全是血,还躺着七零八落的尸体。这个少个头,那个少个胳膊腿儿,若给凡界人瞧去,怕是此生毕后黄泉路上十八碗孟婆汤都忘不了。
“没……没事了。”
阮重笙捂着心口,勉力笑了笑。他低头瞧见这素色靴子上头染着奇奇怪怪的颜色,一片斑斓倒似秦淮河畔,居然又忍不住笑了笑。
这笑得却实在不太走心。高枕风要过来扶他,一旁一直观察的贺摇花却急喝:“别碰他!”
然而终究迟了一步。
高枕风直接被一阵红光震出三米外!
阮重笙呆呆地看着,跌跌撞撞站起来,往高枕风面前走了几步,忽然想起了什么,又踉跄着后退数米。
“……应该没有那绿色的怪物了。”阮重笙捂着嘴,死命压抑住剧烈咳嗽,心头道了句:“果然。”
——果然还是压制不了扈月。
“对不起……我,我先走了。”
没有人来得及拦住他。
慕容醒扶住高枕风,疾呼:“阿笙!”
他一顿。
慢慢捂住胸口。
面前三人并不知道他内里经脉如何紊乱,却也察觉了三分异样,受了伤的高枕风也顾不得运灵,开口便喝道:“你跑什么!你那剑怎么回事!”
阮重笙咽下一口腥甜,依旧背对着他们,语气没有丝毫波动:“……失算了。”
“这是什么鬼话!你到底怎么回事!这剑气怎么像……”
花期忽然横亘在前,剑的主人慢慢抬起眼睛,直视那道背影,“别跟他说话。”
高枕风怒极反笑:“不跟他说话我跟你说?他明显不对劲!”
“——都给我闭嘴!”阮重笙一声怒喝,下一刻,喉头又是一甜。
他这次没咽回去,以袖掩面,溢在掌心。
滴答,滴答,空中慢慢弥漫出一股异样的甜香。
“你还发怒!”高枕风却是一恼,刚要说话,贺摇花直接拿花期往他脚边一插,“什么味道!”
高枕风顿住脚步。他并不如贺摇花般生得一只狗鼻子,可这种程度的异香,但凡不失嗅感的都闻得到一二。
这早不是单纯的百草花香,已经到了熏眼睛的程度。
高枕风眼神一变,高声问道:“阮重笙,你闻到没有?”
阮重笙握紧拳头,血液慢慢凝固,最终化作虚无。
“有吗?”他苍白着脸回了一声,就这短短二字,胸腔里头一团灵气便如战鼓擂动。
“刷——”地一声,剑破空而来,这一剑来得又快又猛,虚空之中只一道残影滑过,阮重笙侧身闪避,却也生生削断了鬓角一缕碎发。
也是这一闪竟来不及留意位置,嘴角鲜血乍然展露在几人面前。
“贺摇花你发什么疯,阮重笙现在……”声音止在看清血滴落的地方。
也不过是刹那的失神,嘴角几滴血飘落在脚边倒躺的枯木上。
那截枯死的木头顷刻疯长,就着斜插的姿势重新长出了一段枝干,密匝的枝叶也盖不住这欣欣之貌,恍然竟有参天之势。
最终停在了约莫一丈之长。那犹覆着一层苔藓的树散发出异样的浓香。
贺摇花掠过他,径直握住插在木头里的花期,试了一下,皱皱眉头,看了一眼阮重笙,继续用力,一连三下,连人带剑后退三步,方站稳脚跟。
“你倒是出息了。”贺摇花传音。
两人对视间,阮重笙握住他袖角,往他胸前一靠,抓住胸襟,将嘴角鲜血蹭了个干净。
贺摇花低头看着他的小动作,神情讥讽,下一刻却拥着他往后一倒,两人齐齐倒在青苔之上。
花期似不经意在小臂一划,留下一道近可见骨的血痕。贺摇花抬手挥袖,拂过血落之处,也不过瞬息之间,一株叶下珠骤然膨胀延展开来,露出一般奇诡。
高枕风盯着这变化,上前俯身查看,“什么东西?”
“贺少主的血?”慕容醒紧随其后,掐下叶片打量一番,没瞧出什么门道,高枕风已然把手一伸,直接捏着叶子换进了自己掌心,“你别碰。”
慕容醒失笑,“无妨。”
“你多灾多难的,能避着就避远些!”高枕风嘟囔一句,转头已然把叶子化作齑粉,聚拢在掌心,凑近一嗅,“是那股味道?”
正是方才异香。
高枕风思索片刻,就听贺摇花道:“我的血。”
阮重笙随着他的动作倒在一边,仰着头喘了几口粗气。慕容醒瞧着不免担忧道:“那他……”
“你的手给我。”贺摇花却握住阮重笙的手腕,高枕风见着便作势要拦,可贺少主压根不理会,只盯着慕容醒,开口就是一句:“给我一滴血。”
“血?”慕容醒还没反应,高枕风抢道:“我的不行?非要他的?”
“可以。”贺摇花侧首,眼里瞧不出什么情绪,指间银丝一划,便缠住了高枕风食指,“别动!”
银丝慢慢收紧,勒入肉中,溢出一滴血珠。
贺摇花把握地很有分寸,手腕反转,银线空中翻舞,带出一滴血落在草木之间。
同样的异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