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十里,莺啼绿映。
世人若提起金陵秦淮,大概就会想到穷奢极欲。秦淮多佳丽,河畔画舫,江上轻舟,都端得是一出出声色犬马,风月绮丽。
但初春秦淮,也可窥见乱花迷眼,浅草马蹄,早莺暖树,新燕春泥。寻常的江南水乡,寻常的文人墨客所爱。
街上熙熙攘攘,暖阳融融,本是极好的天气,却偏偏有人不大识得良辰美景,生生打破此间宁静。
福安楼前,厉重月皱着一张包子脸,对着面前的三个男人,越发气急:“都说了不是我了!再胡搅蛮缠,别怪我把你们丢进砍断双脚丢后山喂仙禽!”
这福安楼正是金陵城里排的上号的酒楼。不是最贵的,却是最出名的。但因这楼的主人便是大厨,以落魄书生之身早年走南闯北,识得天南地北各处风味,弃文墨从庖厨,做的各式菜色都实乃一绝。
正争执着的另一边却毫不畏惧少女腰间佩剑,其中一个身形魁梧的大汉上前一步,嘿嘿一笑:“小姑娘,这贼往往都不承认自己是贼的,方才你与我弟弟擦肩而过,他的荷包就丢了,不怀疑你……”
跟前这姑娘一身嫩黄,打扮简单大方,稚嫩的面容不着脂粉,看着年纪不大,但因为生得一副明眸皓齿的好模样,打人群里一眼看来也觉得个钟灵毓秀亭亭玉立的美人。
她涉世不深,也不明白这些人的意图,只是后退一步,娇呵:“那只是巧合!我看你就是胡编乱造!”
“小姑娘别乱说话!”大汉笑容狰狞,“不肯还钱,就用人来抵!”
厉重月轻蔑一笑:“我根本没带所谓的银子,你还能真把我怎么着不成?!”
周围的人指指点点不停。
“这小姑娘……”
“可惜了,可惜了啊……”
“哎……”
厉重月听见了几句议论,心里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果然,大汉身后另一个书生打扮的男子站出来大笑:“谁要怎么着你了?只要你乖乖跟着大哥,我们肯定好吃好喝的养着你!”
她性格高傲,自然发怒:“你要我给你们这种人当丫鬟?!”
“丫……鬟?”大汉一愣,继而笑得前俯后仰,其余两个男子也是忍俊不禁,“哈哈……你这野丫头也真是有意思!对,就是要你给当丫鬟,暖床的丫鬟!”
说着,手也不安分地伸过来,一把握住少女纤细的手腕,将她整个人拽进了怀里。
带着老茧的大手有意无意地抚过娇嫩的脸颊。
厉重月却不如他们所想,仅仅是个外来客。她出身修仙大家,修为自然不差,这时多少感觉到了一点不对,被拽过去本是一时不备,岂料这人如此轻浮,激得她抬手就想扔个招过去,但蓦然想起兄长语重心长的那句“不可在凡界随意运灵”而顿住,眼珠子一转,突然开始剧烈挣扎,“登徒子!你放开老娘——呃放开我!”
“嘿,小丫头片子,跟我还委屈你了——啊!”
一道黑影倏忽破空而至。
众人定睛一看,只见一片绿叶稳稳插在大汉手掌正中,叶脉由血染红。
所有人不约而同往叶子飞来的方向看去,只见一少年盘腿坐在屋瓦之上,半个身子都处于悬空,托着半边腮帮子,笑吟吟地看着这方闹剧。
触手可及之处,便有高树枝梢。
看见众人的目光集中过来,少年倒是不慌不忙,慢慢伸了个懒腰,一手撑着瓦砾,寻了个借力点,就从两丈高的地方一跃而下。
桃花眼,眸如星,红衣烈烈风中扬,恰是风流少年郎。
当真生得好一副皮囊,直教待字闺中的小姑娘看直了眼。
可惜没人注意到这潇洒少年落地明显踉跄了一下,幸亏及时调整过来,没扑街。
少年不动声色地揉了一下腰,面不改色抖抖腿,在心里疼得龇牙咧嘴。
——没准备好就直接跳的结果。
他忍着疼很淡定地向争执的两拨人走去。
群众:英雄救美?
他一步步走近,一点点靠近,那边的厉重月也很是惊讶,这个人……
长得真好看。
身在蓬莱仙境的大小姐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得出这么个结论。
瞬息之间,这甚是骚包的红衣少年就走到了大汉与厉重月中间,脚步停驻了一下,侧首看了眼厉重月,摇摇头,看得小姑娘忍不住想叉腰的时候,却继续迈步向里面走去。
嗯,他们身后的福安楼,就是秦淮最出名的酒楼——其中名点鸳鸯糕更是一绝。
“三份鸳鸯糕!”
小二傻愣愣的看着这位主儿,嘴张开,动了几下,硬生生没吐出一个字。
少年摆手,乐呵呵道:“别磨蹭,快去快去,小爷正饿着呢!”
一边的大汉哈哈一笑:“得,也是个孬种,小姑娘,走吧!”
厉重月咬牙,横了一眼给她难堪的人,但人家背对着门根本没看她,这下可好,被宠大的厉大小姐简直要炸了。
“我……喂!”她冲着人后背喊了一声
奈何正主此时满脑都是心心念念月余的鸳鸯糕,哪里注意得了她,忙着对伙计殷切叮嘱:“欸,可热的时候千万看着火候!这鸳鸯糕蒸多了片刻,味道可就不同啦!”
伙计忙不迭地点头。
少年人看着他战战兢兢的样子不由好笑,正想又多说几句,背后忽而寒光袭来,他下意识侧身一避,一把剑竟紧擦着他右臂,死死钉在了墙上。
他愣了愣,回头看去,厉重月一脸懊恼。
他想:……这一剑若避不及时,被刺穿都是轻的。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身手这样的心思,也不知道是哪家教出来的大小姐。
厉重月恶狠狠瞪他,手一抬,那把剑就脱离墙面飞回主人手中,黄衣少女执剑而立,一脸傲慢,“谁敢动我?”
红衣少年仔细观察了一下那把剑,剑侧刻着“小簟”二字,想必就是此剑的名字了。
一看就不是凡品……阮重笙看了看自己腰间,所以……
“欸,这位壮士。”他不顾厉重月瞪大的眼里带着的丝丝惊讶,笑嘻嘻上前:“这位小姑娘欠你多少银子?我替她还,我替她还还不成吗。动粗多不好,对吧?”
厉重月小声哼:“懦夫。”
他充耳不闻,继续笑道:“诸位瞧,这小姑娘也是会武的,打起来多不好呀。”
那头大汉也紧盯着厉重月手中的小簟剑,三个人低头犹豫片刻,就出了一个人道:“五十两。”
阮重笙一个趔趄,心底暗骂了句“你怎么不去抢”,扭头便道:“罢啦,我一介布衣也确然出不起这笔银子,小姑娘,你和他打一架,这事儿就分明了。”
厉重月不料这假英雄这么容易就不救这个美,瞪眼恨声道:“我没偷他的银子!你怎么都不懂明辨是非!”
阮重笙摊手,“说到底,你偷没偷和我关系不大嘛。我看约莫是位道友才好心出手,你这姑娘怎么这么歹毒,想要我的命便罢了,还不许我不帮?”
厉重月语塞,忽然灵光一闪,“你修仙?!我是蓬莱……”
大汉粗声打断:“我管你们修不修仙!偷钱还有理了?”
修真界与凡界素来两不相干,市井粗人可不懂那些仙法门道,又自恃九荒人间两处互不相干,那些世家门派约束甚多,压根不觉得这姑娘敢轻易拔剑伤人。
何况人间不比九重仙境,姑娘家可没几个有什么高深的武学造诣,眼前几个“男子汉大丈夫”自以为孔武有力,怎会怕这个看起来就是嘴硬的漂亮姑娘。
阮重笙听见“蓬莱”二字就有些愣怔,上上下下打量了厉重月一番,还是迟疑道:“你……”想了想,觉得这样直白颇为不妥,稍一思衬,便转头丢了十五两银子过去,“没多的,爱要不要。不过你们可想清楚,动起手来,也是胜负未知啊!”
福安楼里头也逐渐聚集了一众看客,不乏几个富贵公子哥随身跟着的护卫,这三人口音有些奇特,显然也不是秦淮本地人,后面的两人扯扯大汉衣服,三个人丢两句狠话,带着银子离开了。
堵了许久的门终于疏松开来,阮重笙对厉重月道:“小姑娘,你既然是修仙门派的女弟子,来人间可就更要注意啦,下一次可不见得有我这般俊朗又良善的好心人帮你。”说完,他伸着懒腰接过伙计递过来的食盒,冲她眨眼睛:“小姑娘这么可爱,不要这么凶嘛!”
说完,扬长而去。
厉重月在身后扬声大喊:“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