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我家小孩

这一个星期中,徐知桥的睡眠并不好。

他向钟希打?听,钟希以为他舅舅要找他算账,不敢接电话。

宿若亨只得跟他发信息:【桥桥晚上经常失眠,这个情况你知道的吧?】

钟希:【怎么舅夫睡觉失眠吗?他失眠我怎么知道?我又不跟他睡一起】

问这个外甥简直白问。

宿若亨:【那辆车,还?要不要了?】

钟希:【要要要,舅,我亲爱的舅舅,我要车!!】

宿若亨:【那就好好去打听打听,你?舅夫失眠的原因】

钟希:【马上!】

向寝室其他两人打?听了一圈,其他俩人虽然知道徐知桥经常失眠,但却不知道他失眠的原因。

钟希:【室友也有问过,但舅夫并不太想说】

【舅舅,我冒昧说一句你可别生气啊】

宿若亨:【说】

钟希:【你?知不知道恋爱中的人感情最为敏感,我舅夫失眠,难道不是你的原因?】

宿若亨:【我怎么了?】

钟希:【你?还?是反思下?自己,是不是哪里没做好】

宿若亨:【我除了老一点哪儿哪儿都好】

宿若亨大概猜到了。

他原本以为他能治徐知桥的失眠,但事实证明,徐知桥的失眠越来越严重了,在强压的学习下?,必须进行干预。

这小孩心思太重,失眠可能由于心理因素引起,宿若亨认识一个研究心理非常厉害的医生,打?算带徐知桥去瞧一瞧。

他不知道徐知桥会不会抗拒,因此第一次见面,约在了一家餐厅。

出门前,宿若亨只跟徐知桥说带他去见一个朋友。

除了季明旭生日、以及到景丞昀家做客这两次,宿若亨没带他见?过他的朋友。

跟与他才公开关系有关,也跟与他的社交不在一个圈子有关。

直到坐上车,宿若亨才告知那位朋友的身份和此趟行程的目的。

“我朋友是心理医生,获得过多项荣誉,专业能力很强,我带你去见他是想治你?的失眠,先斩后奏是怕你?拒绝,要怨要罚回家后任你?处置。”

徐知桥才知道原来是带他去看病。

冬天,车窗已经打?上一层薄雾,徐知桥看向车窗,不知在看窗还?是在看雾,“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我不会怨你也不罚你?。”

说话声很轻,带着点颓丧。

宿若亨倒是想让他怨想让他罚,很多时候,他都不知道这个小孩在想什么?。

他们去见?了那位心理医生,徐知桥确有严重的心理问题,医生给出了治疗方案,徐知桥并没有抗拒,积极配合治疗。

他一向很乖很听话,但这次,宿若亨莫名觉得慌。

心理医生一直与宿若亨保持着?联系,据他所讲,徐知桥表面虽配合治疗,但在心底极其抗拒,比如说,他一直抗拒催眠。

他有很强的意志力,他不会轻易地放松身体,从而让人有机会潜入他的潜意识窥探他内心深处的恐惧。

心理干预几度停滞不前。

心理医生只能建议宿若亨,多陪陪他。

宿若亨于是推掉了手头的工作,问徐知桥:“想去哪里玩?我最近有空,可以陪你。”

徐知桥正沉浸在题海中:“哥哥,我有很多知识没有掌握好,我想看书做题不想玩。”

几乎一到晚上,只要宿若亨有空,都在陪他看书做题。

“那也要劳逸结合,才能事半功倍,我难得有空,就当哥哥任性一次,一定要你?陪我出去,你?应该会答应我的吧?”

徐知桥抬起头,宿若亨不像在开玩笑。

男朋友兼金主,都这么?说了,徐知桥不可能不答应。

“哥哥想去哪里玩?”

宿若亨说:“你?决定。”

“可以玩多久?几个小时,还?是几天?”

宿若亨说:“都行,我最近很空,只要你?陪我就行。”

“我周末有两天时间,我翻一下?游玩攻略,再跟你?说。”

-

徐知桥选择的地点,是嘉陵附近的一个古镇。古镇历史悠久,环境优美,适合度假、放松。

游玩两天,两个人只带了一个旅行箱。

12月的天气,外头已经非常寒冷。

出门前,徐知桥为宿若亨套上呢大衣,宿若亨给徐知桥围上了一条红色围巾。

“你?皮肤白,红色围巾很衬你的肤色。”宿若亨说完,自嘲地笑了笑,“我还?挑了很久,对围巾的材料、颜色、样式都做了番研究,这要放到以前,我都不会去想,何况去做。”

围巾很暖,徐知桥说:“谢谢。”

宿若亨是豪门大少爷,挑围巾的这样的小事自然不会劳他大驾,徐知桥忍不住问,“那哥哥为什么?要去做呢?”

“想照顾好你。”宿若亨扯了扯嘴角的弧度,“我们家的情况,在细心照顾人这方面总归欠缺了点,但我愿意学习,学习照顾好你。”

“我不用照顾的,而且你?做的已经很好了,”徐知桥开口,闪过与宿若亨在一起的片段,声音有些哑,“我与你一起,总觉得被照顾的人是我。”

宿若亨把?徐知桥的手藏在口袋,自己提着?行李箱:“两个多小时的车程,你?陪我说说话?,很快就到了。”

到达景区后,他们住进了一家民宿。

民宿临水,冬日照耀下?,屋内泛起道道粼光,很美。

徐知桥喜欢冷冷的天气,加上一点暖阳,身边又有个宿若亨,这样的生活别提有多幸福。

放下行李后,他们乘坐了带有历史韵味的木质游船、参观了三寸金莲、四大发明、太子书院等场馆。

景区地图宿若亨拿着,不用徐知桥操心。

他们还吃了当?地小吃,定胜糕、青团子、萝卜丝饼……

宿若亨为他捻去嘴角的油渍:“慢点吃。”吃完又给他拢好围巾,“鼻子都冻红了,手冷不冷?”

“冷,”徐知桥说,“哥哥给暖暖?”

“伸进来。”

徐知桥没有伸进宿若亨的兜里,而是伸进他的大衣里,趁机抱住了宿若亨。

“好暖。”

手心透过衣服,传递阵阵凉意,宿若亨手上将人搂进,嘴上却说:“调皮。”

“走了这么?多的路,脚累不累?”

“累的话?,哥哥是不是要背我?”

“抱你都可以。”宿若亨作势将人拦腰抱起,徐知桥快速退开:“还?是背吧,背不奇怪一点。”

回民宿的路程并不长,但路面是高低不平的石板路,走得脚疼。

徐知桥趴在宿若亨的背上。

宿若亨的背宽阔结实,还?能闻他身上淡淡的雪松香味,与这冷冬一起,相得益彰。

他把?围巾打?开,一头缠在了宿若亨的脖子上。

一条围巾,将两个脑袋缠绕起来,宿若亨低低笑开:“是不是想在围巾里干什么?坏事?”

徐知桥问:“亲一下?算不算坏事?”

宿若亨说:“算。”

“哦……”徐知桥很快反应,“那我亲两下?,就不算坏事了。”

徐知桥说完,就在宿若亨的侧脸亲了一下?。

宿若亨笑道:“桥桥越来越调皮了。”

景区人来人往,很热闹,没人注意到这对小情侣,在徐知桥亲第二下?时,宿若亨侧了侧脑袋,便让徐知桥亲在了他的唇角。

徐知桥眨眨眼:“哥哥也很调皮。”

宿若亨说:“跟你?学的。”

徐知桥一天的表现都很好,宿若亨看得出来他很享受其中,也看得出来他是真心喜欢跟自己在一起。

只不过晚上睡觉,他又失眠了。

一个人坐在窗口,看着?稀薄月色下黯淡的粼光,默默发呆。

“又睡不着?了?”

突然的出声把?徐知桥吓了一跳:“我以为我没吵醒你?。”

“嗯,没吵醒,我在装睡。”宿若亨坐在床头,“那里凉,快进来。”

宿若亨的话?,徐知桥一直都听。

他重新躺进被窝。

宿若亨帮他暖身。

“可以告诉我,为什么?雷雨夜总是会惊醒,为什么?遇到我之前总是睡不好?我记得你?说过,你?知道原因的。”

宿若亨身上很暖,徐知桥好像也习惯靠在他身上。

他没有回答,想不好怎么回答。

“你?家里的事,我一向点到即止,但我们都该明白,不管是如何不幸的家庭,都该成为成长路上的垫脚石,这块垫脚石是激励也可以是鞭策,总之,不该深陷其中。”

“哥哥,我没有深陷其中,我在很努力地改变命运。”

“我知道,努力是你想表现给别人看的,别人看不到的,你?都自己承受着。”宿若亨打?开灯,暖黄的等把?徐知桥的轮廓都照柔了,他轻轻地抵住徐知桥的下?巴,让他与自己对视,“我的小豆芽,是不是连哥哥都不能说心里话?了?”

徐知桥垂下?眼睛,回避了宿若亨的眼神。

“当?然不是。”

有那么几分?钟,很安静。

宿若亨耐心等他打?开心扉。

徐知桥靠在宿若亨的心口。

“雷雨夜总是惊醒,是因为爸爸跳楼那晚我看见?了,我拼命地跑去抓他,却连一片衣角都抓不到。”

“我眼睁睁地看他坠楼却无能为力。”

“更让我感到无力的是,我看到他跳楼时,分?明是含笑的,而得知被救起来后,眼神是绝望的,就好像……我们都做错了。”

徐知桥说这番话时声音很平静,直到宿若亨抬起他的下?巴,才发现他湿润的眼眶。

“只是想亲人活着?而已,你?们没有做错。”

“但对我父亲来说,我们就是错了。他开始对我们所有人都发脾气,整日念叨着不要相信任何人,动不动就拿刀子割腕……那个时候我太害怕了,每个打雷夜,都会去瞧一瞧,父亲是否还在。”

宿若亨只知道他缺钱,竟不知道,他还?有这样痛苦的过往。

“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我妈妈见?劝不动他,把?我跟徐知茵拉到爸爸面前,说了一些‘不如一家人一起死,黄泉路上也有个伴’的话?,徐知茵只是哭,我知道妈妈不会想让我们死。”

徐知桥突然顿住了,宿若亨替他擦去眼角的泪:“一切都过去了,没关系的,你?说出来。”

“妈妈打?开煤气的时候,我帮她关好门窗,在门缝下?面塞上毛巾,然后把十?岁的徐知茵哄上床,给她讲故事。”

“徐知茵最先睡着,我一直觉得很难受,但妈妈还?在跟爸爸僵持,最终,爸爸见不得我们死,爬着去开门。”

“自此之后,爸爸不再无缘无故地折磨我们,但我知道,他在内心折磨他自己。”

叙述很短,但过程必定很痛苦。

而他的桥桥,也在折磨他自己。

宿若亨除了心疼还是心疼,他几度张口,却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将人搂在怀里,不断安抚。

“我刚开始也不知道为什么?跟你?睡一起不会失眠,后来我想了想,可能是我从小欢喜你?,也可能是你救过我,你?给过我连父母都无法给的安全感,所以跟你?睡一起,我很安心。”

“那最近呢?”宿若亨必须得了解,“最近为什么?睡不着?了?是学习压力大,还?是我给安全感消失了?”

问到这里,徐知桥沉默了,他靠在宿若亨的肩头。

“哥哥,你?很好,你?真的很好。”

宿若亨了然,还?真是他给的安全感消失了,可是,为什么?呢?

他想不通。

“是不是我哪里没做好?还?是我哪里让你误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