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知桥以前是逼迫自己做到内心无波无澜,不过事实证明,真正摆好自己的位置后,跟自己喜欢的人接触,是可以做到无波无澜的。
这是里程碑式的进步。
他在心里默默给自己点了个赞。
宿若亨依旧没有留下过夜,徐知桥送走他后,便到书房电脑前转移手机数据。
旧手机里的东西多,转移需要一定时间。
他翻看过新手机系统,显示首次激活时间在一周前。
刚买的手机,因为一道小划痕宿先生便闲置了,除了有钱,大概是个追求完美的人吧。
他是宿先生的附属品,以后跟宿先生在一起,也应该表现得完美一些,像屏幕碎裂这种碍眼的事情,不应该让宿先生看见的。
手机资料导入完毕,徐知桥把玩了很久,手机功能很多,他自己分门别类下了一些app,把随身携带的小本本上面的东西誊写到备忘录里,又把手机里宿若亨的所有东西都上传到网盘上,做成文件夹,设置密码,然后删除手机本地属于宿若亨的东西。
就……暂时不要当哥哥的小迷弟了,等一切结束,再回到原来的状态。
整理完毕,他把手机放在床头,拉上被子,被子上还残留着宿先生的味道,不过这都不重要了,睡觉要紧。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睡着的多半时间里,被子总被他紧紧抱在怀里,时不时地嗅它一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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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知桥第一次见到宿若亨,并不是在荧幕上。
那年他九岁,父亲的公司正蒸蒸日上,也逐渐融入到嘉陵这个商业圈子里,他们家有幸被宿家邀请参加晚宴。
父母盛装出席,他穿了小西装、戴了小领结,打扮得像个小王子。
“爸爸妈妈有很多工作上的事情要跟一些叔叔阿姨交流,你自己好好跟小朋友们玩,那些小朋友,也是你今后的关系、人脉,你要好好跟他们相处。”
徐知桥似懂非懂,点点头。
好好相处嘛,他可以的,从小到大,从来没在这方面跟别人起过争执,他可以跟那些小朋友融洽相处的。
不过,当一个人的生活环境、家庭教育、所知眼界不同,他所呈现出来的谈吐、气质、心境就会不同,十来岁的年纪,那些小朋友可以高谈阔论到投资理财、潮牌服饰、人生规划,徐知桥不懂这些,与这里显得格格不入,他只能安安静静坐在一旁吃他的小甜点。
偶尔跟着笑一笑,便会收到几个不屑的眼神。
很显然,他们并不喜欢他。
他长得好看,又很乖巧,从小到大,几乎所有人都喜欢他,即便没有共同话题,为什么他们对自己会是这个态度?
小小年纪的徐知桥不明白。
但在他们随后的对话中,徐知桥明白了,原来他们不喜欢暴发户的儿子。
大人出于利益考虑,能够接纳他的父母,但是对于小孩儿而言,他就是个外来入侵物种。
一个低端的、会拉低层次的物种。
幼小的心灵第一次被伤及。
不像长大后的徐知桥,每当伤及自尊时,能无波无澜地面对,这一次,他攥紧了拳头,跑到母亲那里求安慰。
可母亲却觉得他在耍小性子:“你平常不都很听话?跟小朋友相处得不开心了,你让一步,跟人握个手,不就又是好朋友了?”
“好啦,妈妈这边有点事,你乖乖的。”
酒店的宴会厅很大,到处都是影影绰绰捏酒高谈的大人,他离开母亲,走了一圈,没人注意到他。
他当时就在想,自己从这里离开的话,他们什么时候才会发现少了一个小孩?
徐知桥走到五色喷泉边,托腮坐下,叹了口气。
“小小年纪叹什么气?”
一个声音突然从旁边冒出来,徐知桥吓了一跳,寻声望过去,只见一个大哥哥坐在台阶上。
喷泉的灯光照在他半边脸上,徐知桥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哥哥。
“吓到你了?”他问。
徐知桥摇摇脑袋。
“不开心?”他继续问。
徐知桥顿了几秒,还是摇摇头。
大哥哥爽朗地笑了几声,过来揉了揉他的脑袋。
“年纪小,心思沉。”
用摩丝处理过的头发被这个大哥哥揉得凌乱,却意外地闻见他身上的味道。
徐知桥是夏天生的人,但他却喜欢冬天。
冬天冷峻肃穆,就好比这个大哥哥身上的味道,状似走在雪地松林间,安宁无比。
徐知桥一路跟着这个大哥哥走进宴会厅,却被一个女孩拦下,女孩问他会不会跳舞。
他望着那位哥哥,直到他消失在人群中,才回过头来看女孩。宴会厅的音乐同时响起,徐知桥看到一旁窃笑的几个男孩,犹豫了几秒。
女孩说:“你不是要跟我们做朋友吗?不会连舞都不会跳吧?”
他会跳。
于是绅士地伸出手,礼貌邀请。
父亲母亲也在舞池中跳舞,卓雪兰看到他跟女孩跳舞,高兴地竖起大拇指。
可舞跳到一半,女孩突然摔倒,痛哭尖叫。
哭声引来了女孩的父母,音乐被迫暂停。
女孩指着徐知桥说:“他绊我。”
徐知桥愣住了。
她怎么可以当众撒谎?
大人们安慰女孩,同时非常善解人意地让徐知桥为他的过失道歉。
徐知桥看向父母,父亲和母亲都在给他使眼色让他道歉。
望着周围的人,徐知桥耳鸣了好一会儿。
“对不起”这三个字迟迟未能说出口。
周围的人说他不懂事、没家教,徐知桥想辩解一句,父母都以眼神警告不可以。
那一刻,徐知桥的心哇凉哇凉的。
直到有一个声音说:“我看到了,她自己绊倒的。”
就像在黑暗中抓住了一束光,他猛地抬起脑袋,是那个大哥哥。
女孩想争辩,哥哥说可以调取监控,她才作罢,故作大度道:“我想他不是故意的,反正我也没受伤,就这么算了。”
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
徐知桥看向大哥哥的眼神满是感激。
女孩在大人面前这么说,背地里却哭唧唧地跟徐知桥解释:“我爸爸从小安排我跳舞,我以后会是个舞蹈家,在大庭广众前不能失误的,不然我爸爸会揍我,所以我才……你会原谅我的对不对?”
原来是这样。
豪门出身的人大多被父母安排好了今后的路子,徐知桥听父母说过,他没说别的,只说:“以后不要撒谎了。”
“嗯,你人真好,”女孩说,“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失误吗?”
徐知桥说:“不知道。”
“酒店有个花房,那里的花很漂亮,我偷偷去看了,但鞋子粘上了泥土,就临时换了一双不适合跳舞的鞋子,所以才会摔倒的。”
徐知桥点点头。
女孩接着说:“你能帮我去取那双鞋子吗?我爸爸如果发现脚下的鞋子不是我自己的,他也是会揍我的。”
去花房取鞋子,是一件很小的事,如果这件事他都拒绝,要融入这些人中就更难了。
徐知桥便答应了。
女孩笑容很甜,连声说谢谢。
后来,当花房的门被锁上,里面的灯光、供暖设施被切断,地上的喷头喷洒出水时,徐知桥才知道,他被这些人耍了。
他一下下地拍打着花房门,直到浑身湿透、精疲力尽,都无人回应。
他缩着湿漉漉的身子,想着,原来他消失了,真的不会有人及时发现。
周围很暗,很冷,徐知桥很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道光照射进眼内,接着两只大手将他托抱在怀里。
一瞬间,他闻到了那个特殊的、很好闻的味道。
“没事了,我带你出去。”
“哥哥……”徐知桥声音很弱。
宿若亨“嗯”了声。
徐知桥喃喃说:“花房里没有鞋子。”
宿若亨一只手扣着他的脑袋,揉了揉,说:“我相信你。”
不知道他是真的相信,还是在安慰,在那一刻,徐知桥觉得自己的心脏,逐渐开始回暖。
后来,哥哥成了电影明星,徐知桥便粉他。
再后来,他成了哥哥的情人,倒让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抱着属于哥哥的被子,狠狠地嗅了几下。
能怎么办呢?
作为粉丝,他依旧支持哥哥。
作为情人,事事以哥哥为先,乖巧听话。
等一切结束后,再纯粹地做回一个粉丝,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默默关注就是了。
这么想着,睡梦中,徐知桥又嗅了几下被子,安心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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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陵宿家老宅。
宿若亨脑海中一直有昨日那个画面,那两瓣唇,有点凉,又有点软。
而自己,竟没有很抗拒。
是孤单太久了吗?
他揉了揉眉心,管家送来一张请帖,说:“是季先生三十周岁的生日请帖,请亨少你务必过去。”
一晃眼,他们都已经三十周岁了。
他们要好的三个发小,景丞昀跟顶流苏沁羽在国外登记结婚,如今小日子甜甜蜜蜜,每天都能酸死人;季明旭换对象如换衣服,活出属于他海王的色彩,而他自己,至今孤家寡人一个,有时候还挺羡慕身边有伴的发小。
这么些年来,追他的人不少,其中不乏有他认为不错的,也曾试着接触,不过最后还是他退缩了。
心里没做好准备,另一方再努力终究是徒劳。
“我知道了,你去回个音,我会准时到。”
管家说“好”,又道:“季先生让人传话,徐先生没车,到时候还得麻烦您接送下。”
宿若亨问:“哪个徐先生?”
管家道:“就是您安排在密琬水府的那位。”
管家无甚表情,可正因为这样,宿若亨看出了什么。
“都知道了?”他问。
管家实话实说:“这里的人,包括大小姐都知道了。”
亨少这些天都住老宅,虽说是照顾家姐,可老宅、密琬水府两头跑,简助理对这方面又是个藏不住事儿的,一问便什么都问出来了。
“老爷子那边,不用刻意告知,等他问了再说。”
“好的,亨少。”
宿若亨打开请帖,帖子上只写了他一个人的名字。
他这个发小,平日里看着没个正形,认真起来小心眼倒很多,如果名字都写在一张请帖上,自己不让桥桥去,他便只能怪他,但写了两张帖子,如果桥桥不去,就是不给他季大少面子,这种威压下,谁能不去?
他能想明白,桥桥也能。
他给徐知桥打了个电话。
徐知桥正打完电话,宿先生的电话就进来了,他立马接通,“喂”一声,“宿先生。”
“嗯,”宿若亨问,“明旭的请帖收到了?”
“收到了。”
“他请的人都是些你不认识的,宴会的方式也五花八门,如果你不想去,我去给你推了,他不会怪你的。”
以前,徐家还没出事的时候,他在嘉陵宴会上见过徐知桥几次,这小孩在人多的地方不是很自在。
徐知桥刚才挂下的电话,是季明旭打来的。
他知道季明旭给他单独请帖的用意,他只是想确认一件事——是不是属于季先生的朋友都会被邀请。
得到答案是肯定的。
“我应该听宿先生的,但是我刚才才答应季先生,说肯定会去,出尔反尔的话,会不会不太好?”
宿若亨沉默几秒:“那到时候我来接你。”
徐知桥:“好。”
“礼物我来准备就行。”
徐知桥又说:“好。”
季先生的朋友都会被邀请,那么,那位阮先生,多半也是会去的。
宿先生这么长情,看到初恋和他老公,应该会触及到他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吧。
他会心痛吗?
如果自己这个替身在他身旁,他会不会好受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