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水美。
熊猫儿坐在水畔的酒肆里,大口喝着“一壶解遣三军醉”的绍兴花雕。
远远的,沈浪和王怜花并肩走来,有说有笑,却不见朱七七。
熊猫儿远远打招呼,二人也是不理。忙喊了小二过来,一只手便去摸腰间的葫芦。
如此美酒,当然要灌满了才能走。
却意外摸空!这葫芦自打他记事起便带在身上,早就成了身体的一部分,怎会不知何时就不翼而飞了?
他惊得一身汗。大叫一声转醒。
方知是一场梦。
小丫鬟正端了药进来,看他醒了,欢喜道:“公子可算是醒了,我去喊我家公子和沈公子过来。”
熊猫道:“不知你家公子是那位?搭救之恩,我好歹先知道是谁?”
小丫鬟却是笑笑,放下药碗就往外跑。
跑到门口又回过头来嘱咐道:“那药烫,等凉一凉再喝。”
熊猫儿正待起身,却发现手软脚软,才一起身便又跌倒,不禁心下大惊。
难道钱公泰那厮使毒手段竟如此高明,一枚指腹大小的石片擦破点皮,便要了他的武功?
他不知道自己卧床多日,无法进食,只能靠一些稀粥维持,此时自是没有力气。
正暗自寻思,却见那小丫鬟跑进来,手里拿着封信道:“沈公子说有要事需要马上动身,今晨已经离开了。我一直伺候在公子这边,是以竟不知道。”
熊猫儿道:“那你家公子呢?我还不曾谢过。”
小丫鬟摇摇头道:“公子行踪,从来都神龙见首不见尾,没有人敢多嘴问的。倒是留下个方子,嘱咐咱们伺候熊公子养病。”
用过一些软食小菜,熊猫儿信步庭前,多日不见太阳,此时看到,分外亲切。
却惊觉,这里不是海棠苑么?
朱墙青瓦,斗拱飞檐,雅致的房间,弯弯绕的走廊,院子里的大榆树和树下摇摇晃晃像是才有人坐过的藤椅。
院中住着十几个小丫鬟,然而除了伺候他的这一个,竟是没人搭理他。
他若站着不挡路,小姑娘们就拿他当空气;他若凑上去说话,小姑娘们也不过拿他当跟柱子,面无表情就绕过去。
而伺候他的这一个,吃喝拉撒照顾的甚是周全,但其他问题一概不答。任他问什么,都只是含笑看着,顶多看他急了就问他下顿想吃什么。
训练有素。
这海棠苑的主人,那小丫鬟口中的公子,难道真是王怜花?
梦中的情景再现。
难不成,沈浪真的跟王怜花在一起?
但又是什么事这么急,让他们竟然不打声招呼就走了?
胡思乱想一通,也没个头绪,便只能作罢。
想着等过得几日,身体恢复了,再找他们不迟。
城外官道上,两匹马行得缓慢。
一行二人,俱是神采极佳。
青衣的那一位,真真是身躯凛凛,相貌堂堂。顶上的青色发带似乎有些松,几缕头发垂在脸侧,给他添了几分落拓。但嘴角微微上翘,一双生的极好看的眼,看什么东西都无所谓的样子。
绯衣的那一位,却是一顶成色极好的皮质小冠,束着一头几乎垂至腰畔的乌发,细细的抹额下面,鬓若刀裁,眉如墨画,一双桃花眼顾盼神飞,薄薄的唇像染了玫瑰的颜色。真真是个美男子。
两马同行,此二人却骑着同一匹。
只听得青衣少年道:“如此良驹,怜花公子就忍心它负重若此?”
绯衣少年笑道:“拉车尚可,驮两个人又算得什么?一个人骑马有什么趣?”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缰绳塞进身后少年手里,索性闭上眼,整个人都靠在他怀里。
官道上虽然鲜有车马路过,但毕竟是青天白日,他却也不担心被人撞见。
阳光已经开始暖,绯衣少年似是要睡着了,却呓语一般叫了声:“沈浪。”
沈浪低了头,拿下巴蹭了蹭前面人的肩窝,道:“嗯?”
绯衣少年道:“你这样,算是应了我的要求么?”
沈浪道:“怜花公子的要求,我却是不记得。”
王怜花道:“堂堂大侠,说了话不作数,是不是有点不像话?”
沈浪道:“却不知在下何时说了这话?”
王怜花怒道:“原来沈大侠不止会送礼,还会赖皮么?”
沈浪笑道:“遇见王公子,可不是一世英名毁于一旦么?”
王怜花不理他,只自顾自道:“你答应还是不答应。”
沈浪道:“自然不能答应。”
王怜花冷了脸,过了半晌,促狭一笑,道:“你为何不敢见猫儿?”
沈浪想这人转换话题的本事真是高。
那日被范汾阳瞧出端倪,他还可以故作不知。但若猫儿醒来问起,他却不知该如何作答。难不成,要他说“我不能娶朱七七是因为王怜花”么?
这么多年,他早就练就了宠辱不惊的一颗心,别人怎样说他也许还可以一笑而过,但这人若是猫儿,那情形会是怎样,他却是想象不出。
一路上,王怜花算得老实。
也不问他打算带他去哪儿,就跟着一路走,顶多碰见市镇的时候赖在舒服的大床上不走。他们便停留几日。
正是春暖花开的季节,一路上便总是有美的让人窒息的美景,迫使他们再停留几日。
沈浪不急。王怜花更不急。
外人看来,只当是两个纨绔少年趁着春\\色一路寻花问柳、游山玩水,怎么可能看出来,其中一个被封了穴位,武功使不出来半分?
这个小镇已经住了两天。
只因这小镇外有个湖,两边长满了杜鹃花。
传闻说,杜鹃花谢了以后,落进湖里,就会有贪嘴的鱼儿跑来吃,吃多了,就像酒醉一般,轻飘飘浮在水面上。
王怜花便找来编得细密的渔网,拉了沈浪去抓鱼。
小船荡到湖心,两岸火红的杜鹃开的正盛,花美,叶也美。
王怜花琴棋书画天文地理无所不知,却哪里会抓鱼?
眼看着那晕晕乎乎的鱼进了网兜,心里一喜,拉过来就抓,那鱼滑滑腻腻抓不紧,随便挣扎两下便脱了手。
“扑通”一声落回水里,似是酒醒了一般,欢快地摇着尾巴游走。
却拍得怜花公子一脸水。
极爱干净的王怜花却也不恼,反而拍手咯咯笑,像个六岁的孩子一般。
沈浪拿袖子去帮他擦脸,他便闭了眼,仰着脸等着。
阳光洒下,他肤白如玉,脸上极细小的绒毛微微泛着金色,长长的睫毛像是玉带凤蝶的翅膀,下一刻便要飞起来一般。
沈浪举着袖子,竟是看的痴了。
王怜花等了半天,脸上的水几乎已经干了,也不见有人来擦,睫毛一抖就睁了眼。
却立马就被人揽了脖子,温热的呼吸便扑在眼上。
他嘴角勾起,顺从地把眼闭上。
小湖在镇子外,没什么人来。
销魂,当此际,香囊暗解,罗带轻分。
小船飘在湖心。
重心开始不稳,摇晃得越来越厉害。
王怜花叹道:“若是这船翻了,沈大侠,我可就逃了。”
沈浪这才想起,自己不擅水性。
正待稳住船身,王怜花却向偏了的一侧倒去。本来就摇摇欲坠,他这根稻草当然加的刚好。
船翻。
绯色少年,像一只金鱼,欢快地游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