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落花已作风前舞

既然找到了朱七七,朱五公子自然要走。

朱百万家大业大,账本放了这么多天,也不知道已经积了多厚。

朱七七惦记熊猫儿的安危,自是不肯走的。于是她现在被点了穴,塞进朱五那顶挂金綴银、夸张华丽的马车里。

但是,待要走,却不见了火孩儿。

一上午忙着劝说朱七七,哪分得出身来看着这老八?

于是火孩儿丢得全无线索。

朱五只好央了范汾阳,安排手下满晋城一寸一寸地找,自己则带了朱七七来迎阳酒楼,寻铁化鹤夫妇帮忙。

已经弄丢了宝贝弟弟,这宝贝妹妹他恨不得把她拴在裤腰带上。

汾阳酒楼如常的热闹。

各路达官贵人或英雄草莽,几乎坐了满堂。

就连乞丐,只要出得起金子,他们也一样招待。

比如现在,角落的桌子上,便坐着一个。

他衣衫破破烂烂,背上鼓鼓囊囊背着几个麻袋,桌上不过几个简单的小菜,但看他吃饭的样子,你便会觉得这满桌的菜美味得如山珍海味一般。

看到朱七七一行人进门,高小虫兴冲冲地迎上去,笑嘻嘻道:“七七!”

朱五一个箭步,已经挡在二人中间,右手也握上剑柄,沉声道:“高长老不会是不知道这迎阳酒楼是谁的地界吧?”

高小虫却笑着绕开他,一本正经道:“七七,我是来跟你告个别的。”

朱七七剜了他一眼,冷嗤一声道:“高长老要走便走,你我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熟络了?”

起初她听得这高小虫讲述熊老帮主的事情,以为他是个明事理的。后来一路上又对她照顾得无微不至,她恼沈浪的态度,他就变着法儿哄她开心。她甚至以为,这个人,是不是可以像熊猫儿一样,当个能说贴心话的兄长?

但他却眼睁睁地看着熊猫儿被钱公泰暗算中毒,又毫不犹豫地拿她换了钱公泰。

也不过寻常人一个,怕死,或者贪图丐帮那一点点权力么?

高小虫伸手来拉朱七七的手,被朱七七一把甩开。

朱五身后几个人高马大的汉子立即围了上来,瞪圆了眼睛盯着这个不及他们肩膀高的小叫花子。

高小虫道:“也罢,回朱家,离这江湖远一点。”说罢果真扭头便走。

剩下一句没说:“等我高家东山再起,我便风风光光地去迎娶你。”

酒楼另一头,一团粉嫩的铁亭亭在桌子下面扯扯母亲的衣袖,悄声说道:“这火孩儿的姐姐可真是个火气大的。”

柳伴风摸摸自家女儿的头,自那火孩儿遇着沈浪,后又被范汾阳接走,铁亭亭几乎天天都要念叨他几遍。纵是小孩子,也是需有个伙伴的。

刚想跟身边的男人商量要不要给亭亭添个弟弟,铁化鹤却已经长身立起,向正往这边走来的朱七七浅浅一揖,道:“朱姑娘许久不见,怎么不见令弟?”

朱五暗忖,既是这般开场白,火孩儿决计不在这里。

朱七七却是爽快一笑,向铁化鹤夫妇好好道了谢,介绍了朱五,又彼此寒暄了几句。

听说火孩儿才刚见着了家人便又丢了,柳伴风唏嘘道:“这孩子虽然调皮,但却是个懂事的,不会出了什么事吧?亭亭你这两日可见过他?”

铁亭亭撇撇嘴道:“昨日确实见过。还跟我说找到他王公子哥哥了。”

沈浪昨日回来,说寻到了那位“妙手回春”王神医,但因为那王神医喜好清静,他便一个人带了熊猫儿走。

当时火孩儿虽说了句要一同去,但被沈浪拒绝之后也便没再言语。

难不成是偷偷跟去了?

但即使是真的跟去了,朱五也不知如何才能得知这神秘的王神医的住处。

这边沈浪正从王怜花身上把八爪鱼扒下来。

火孩儿撇撇嘴道:“姐夫你人大欺负人小,许你州官放火还不许我百姓点灯了?”

王怜花好笑地看着沈浪一脸尴尬,忍了半天还是笑弯了腰。

刚才清亮的嗓音响起,他本来还存了几分懊恼,但看沈浪脸色像春夏秋冬的树叶般变换颜色,突然就乐不可支。

继而火孩儿扑上来怎么哄都不肯下来,王怜花也索性不管,使个眼色让沈浪过来帮忙,于是他的脸色就更好看了。

火孩儿从沈浪手里蹭出来,嫌弃地扯了扯被弄皱的衣服,笑道:“姐夫你真粗鲁。王公子哥哥可有小妹?”

王怜花好奇道:“问这个做什么?”

火孩儿认真道:“如果长得跟你一样好看,年龄又跟我差不多的话,不若许了我?或者大一点的话也没关系。”

他人小鬼大,时常说些其实自己也并不大懂的话,王怜花倒也没放在心上。何况他也知道自己面容清秀又过分喜好整洁,当初朱七七把他扮作女人,甚至能引得那年少的胜泫听凭摆布。他并不引以为耻。

但一旁的沈浪却偷着乐了,挑了眉挑衅地看了王怜花。

想到两个人刚刚谁上谁下的折腾半天,王怜花自然明白他那眼神的意思,狠狠白了一眼道:“小鬼,昨日才说铁亭亭来找你你不好回绝,今日就跑来打我小妹的主意?我这做哥哥的怎么放心把她许给你?”

原来,吃过早饭的时候,火孩儿无意间听到五哥劝七姐先走,想着自己也躲不了,但初入江湖所见所闻都新鲜得紧,他却哪里舍得回去?

沈浪叹道:“那两位不见了弟弟,不知道要急成什么样子。猫儿这边交给你,我送他回去。”

正说着,却听得三声叩门,是那小丫鬟煎好药回来了。

王怜花过去扶熊猫儿坐起,那小丫鬟便把药轻轻吹凉了,一勺一勺地喂。

火孩儿却是不肯走,搬了个凳子坐在旁边,任凭沈浪说破嘴,就是一动不动。

王怜花一手扶着熊猫儿,另一手拿块帕子刚想帮他擦嘴边漏出来的药,却不知为何又揣回袖子里。

小丫鬟见状,忙从袖中抽出一块递过去。

她年纪虽不大,但生在烟花地,懂事自然早。那帕子之前帮沈浪擦过汗,他现在拿出来又塞回去,是什么意思,她自然想得明白。

药碗差不多见底,上官金虹突然进来通报,说范汾阳求见。

王怜花微愠道:“沈大侠舌头下竟压不住颗绿豆么?”

沈浪坦然回看他,微微笑道:“王公子觉得呢?”王怜花既然每每易了容去救人,自然是不想人知道身份,这一点他又怎会不知?

头一次过来带着火孩儿,也只是为防着他否认自己就是王惜瑶。

上官金虹垂首站着,他虽然看不到王怜花看他的眼神,却已然觉得周身都彻骨的寒。

熊猫儿人在海棠苑的消息,是他放出去的。

只是没想到,还未引来丐帮,却已经引来了其他人。

他在海棠苑挂的职便是帐房先生,与汾记钱庄多有往来,适才门卫来报,他也不好拦着。

范汾阳进得门来,便看到一个丫鬟在给熊猫儿喂药,沈浪在后面扶着。施施然刚要打招呼,却不禁一怔。沈浪喉间的一点红分外惹眼,再看去便注意到颈侧的星星点点。

沈浪道:“各位消息还真快,在下正打算喂猫儿喝完药就送朱八公子回去。”

朱七七看熊猫儿脸色已经缓和,嘴唇也由深紫转为苍白,显是毒已解了,只是还需调养,当下放心许多,道:“大哥他怎么样了?”

沈浪道:“毒已解。多谢挂念。”

朱七七看他如此客气,之觉胸前一阵闷闷的,似有百爪挠心,却也不敢在这儿撒气。以前做错事,沈浪也气过她,却从来不曾气这么久。

范汾阳暗忖,海棠苑只一个梦姑娘,那王神医也是男子,却不知这沈浪从哪里……看他对七七如此冷淡,也是气结,只客客气气拱手道:“不劳沈大侠,猫兄身体要紧。”

火孩儿这边却捏了鼻子,瓮声瓮气道:“你这小鬼,再乱跑,你五哥把你捆起来押回去关黑屋。”

朱七七噗哧一笑,火孩儿这口气,竟学得有几分像范汾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