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心悦君兮君不知

有金无望在,找到王怜花并非难事。

沈浪跟着他在地上城穿梭,绕过一户户民宅。

夜已深,整个地上城悄无人声,偶尔一声狗吠传来,引起此起彼伏的应和。

有一身酒气的汉子,嘟囔着什么,踉踉跄跄地撞过来,眼神直直的盯着金无望看。

金无望觉得那眼神有几分熟悉,下意识地伸手去扶,却被沈浪抓了手臂,沉声道:“小心有毒。”

金无望停在一所雅致的院落外。巨大的石基上,是棱角分明的灰色院墙,而院墙之上,是仔细观察才能发觉的雕梁画栋。的确是快活王的手笔。

并没有人声,两人调动起所有的神经缓慢前行,屏气凝神地提防不知哪一步便会遇到的陷阱。

院落内外没有守卫。竟也没有机关。

两人在院内转了半日,金无望颈间的青筋微微凸起,沈浪懒散的笑还挂在面上,但双拳微握,指节竟也有些发白。

没有看到王怜花,没有看到龙卷风,甚至,没有看到一个活物。

惨白的月光下,偌大的院子,只看到两棵胡杨,黑黢黢的枝桠扭曲着伸向天空,说不出的阴森可怖。

“吱呀”一声,二人齐齐扭头,正堂的门已经大敞,片刻前分明还漆黑一片,突然之间灯火通明。

对望一眼,金无望跟在沈浪后面大摇大摆登堂入室。

还是死一样的寂静。

沈浪索性找了把椅子坐下,朗声道:“王公子既有意待客,又为何连杯热茶都没有?不免有失礼数了吧?”

金无望扫视着四周,内力灌满手掌。

沈浪也绷紧了身体,脸上却依然是放松的样子,笑道:“金兄放轻松,王公子生意人,想必也不愿伤了和气。”

他在没话找话,只因这呼吸可闻的安静着实考验人的神经。

一声大笑伴着并不掩饰的脚步声而来,王怜花一身素服,白色的发带绕着缎子一般的乌发,两手捏着把扇子,笑道:“有贵客到,茶当然要在下亲自沏,少不得烧水费些时间,还望沈兄海涵。”说着从身后跟着的美艳女子手中接过茶盘,殷殷倒了,再双手奉上。

两人接了,却并没有去喝。王怜花的水,本没有人敢贸然去喝。

更何况是来找麻烦的人。

王怜花身后,三十六骑皆在。

沈浪暗忖,王怜花向来行事谨慎,龙卷风虽被缚,但毕竟武功高强,竟会不安排人看守么?

心念四转,嘴角却又勾起该死的笑,轻轻将茶盏置于桌上。

王怜花撇撇嘴道:“这可是快活王刚刚从关内带回来的货真价实的西湖龙井上品,沈兄如此暴殄天物,王某实在看着心疼。”

说罢端起沈浪放下的茶杯,徐徐吹开浮在上面的茶叶,闭了眼小口啜饮。这世上懂得享受之人原本不少,但在现下这等剑拔弩张的气氛中,也能将一杯茶也喝得婉转的,怕是也只有他洛阳公子了吧。

沈浪微微抱拳道:“王公子客气。只不过我二人不请自来,得如此厚待,不免赧然。”

王怜花脸上一愣,双目含嗔含痴,竟透出几分委屈,皱了眉道:“沈兄为何突然如此见外?可是怜花有什么得罪之处?”

沈浪但笑无语,定定地看着他,唇上还是笑,但目光却咄咄逼人。

王怜花一拍脑门,似恍然大悟,执扇的右手捶了左手手心,一脸惊恐道:“两位可是来寻龙帮主的?”

金无望看他不亦乐乎地在那里演,这才冷冷道:“你装什么!”

王怜花目光变得冷冽,又似是惋惜,以手扶额道:“啧啧啧啧,主仆情深啊。只不过,手下败将也来找我讨人么?你,凭什么?”

沈浪轻叱道:“王怜花!”适才他似乎想明白了些什么,却被王怜花故意戳金无望痛处打断。

王怜花嬉皮笑脸道:“哎呦!该死该死!忘了沈叔父也在。只可惜,龙帮主人不在小侄这里,即使叔父怪罪,小侄也只能领罚。”

沈浪目光一闪,刚才的想法似乎得到了证实,沉声道:“金兄,我们走。”

“走?”金无望诧异道。

“人不在这里。”

“你信他?”

王怜花言笑晏晏,道:“金兄不信在下,难道也不信沈兄了不成?若两位执意要人,怜花也没有办法,少不得找个身量差不多的,给两位扮出一个来,难倒也不难,只是需要些时间。”

白光一闪,没有人看到沈浪长剑出鞘,剑尖却分明已经抵上王怜花喉头。沈浪当然知道,王怜花怕死。

疾风三十六骑石雕一般定在那里,目光都死死盯着沈浪的手,却无人敢动。

王怜花嗤嗤一笑,纤长的两指捏了沈浪的剑尖,轻轻一推。

剑当然没有动。

沈浪伸了没有执剑的手,笑道:“还请王公子赐解药。”言辞客气,语气诚恳,若不是剑指着对方,倒真像是在谈生意一般。

金无望询问的目光投向沈浪,显然他还没搞清眼前的状况。

沈浪道:“分明是日落而息的小城,一路走来没有看到一家酒肆,又何来的醉汉?”

王怜花笑道:“不愧是天下第一的沈浪,又被你猜到了。”说着再使力去推颈间的剑,沈浪手微微一偏,王怜花轻呼一声,连忙放手,白玉般的手指已翻起一道白,立时便有鲜血涌出。

沈浪目光一闪,移开看向他手指的目光,冷冷道:“解药。”

洛阳公子向来识时务,既然沈浪已经表明了他是认真的,王怜花当然不会再乱动。但这世上怎么可能有人能让他乖乖交出解药?沈浪也不行。

王怜花索性闭了眼,咬牙强撑道:“没有。”

沈浪叹息道:“龙帮主昨日才救了你。”他当然知道在王怜花眼里,本就只有利益,没有道义,但还是忍不住想要劝他。他本怕死,他本不是他的对手,所以他只要再稍加震慑,要他交出解药原也不难。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动。

王怜花看他并没有再出手,心念一转,眼角却翻起一丝红,道:“你明明不会杀我。”说着拿伤了的手理了理额发。沈浪下手并不重,但划破的手指没有包扎或者上药,血渍已经染得手掌一片星星点点的红,就像昨晚他埋下的那支玉箫,通体透白,却粘了沙粒,刺眼得很。

沈浪压下了陡然升上来的怜惜,剑不动。

王怜花认命地叹息一声,手入怀中,拿出一个碧绿的小瓶,向金无望的方向抛出,道:“子时白粒、午时黑粒。”

金无望正待伸手去接,却见碧绿小瓶早已稳稳落在一把剑上。

沈浪极少使剑。于是世间少有人能见到他使剑的身姿。不若浑厚的掌风,沈浪的剑如高山流水,又如离弦之箭,虽不甚花哨,但极稳,也极快。

细细检查,碧绿小瓶没有淬毒的迹象,但王怜花的施毒手法花样百出,沈浪哪里敢大意?抬眼去观察王怜花的表情,他眼里竟似闪过一丝落寞,又像是没有,只是不屑地撇撇嘴角道:“沈兄果然谨慎。”

沈浪把解药交给金无望,两人道了告辞便往出奔。龙卷风身中奇毒,又被易了容、禁了声,适才遇到他们却未被认出来,定是心灰意冷,不知此时会在哪里。

疾风三十六骑身形闪动,试图拦住去路。但沈、金二人身法极快,岂能被拦?

“沈浪!”王怜花灌了内力的喊声穿透夜色,金无望目光一凛,沈浪没有回头。

疾风三十六骑已经退下,美艳少女擎了药箱来帮王怜花处理伤口。

只听得有人喃喃道:“沈浪啊沈浪,你既无意,又何苦来招惹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