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羌笛何须怨杨柳

“名震天下的沈浪在哪里,咱们能不能够见见?”话音未落,一人一骑已至。素衣白驹,正是那龙卷风。

金无望略一躬身算是行过礼,却也没有介绍其身份的意思。

沈浪微微一笑道:“这位想必就是沙漠中唯一可与快活王抗衡的龙卷风了,沈某久仰。”

龙卷风目光一闪道:“愧不敢当,沈公子侠名远播,不想竟如此年轻,当真是英雄出少年。”他并没有听自家军师说起过与这位沈大侠的交集,但军师收到书信时那一刹那,他便明白此事与他战场上说要找的那个人有关。一直以为他自称“复仇使者”是说自己为仇恨而生,直到听到方才的爽朗的大笑,才惊觉这人也有心。

王怜花暗忖,这龙卷风称霸一方,原来心胸也不过如此。那一闪而过的嫉妒,当然没有逃过他的眼睛。想起当日与快活王的对阵中,这头领便为金无望马首是瞻,不禁莞尔。

他心念四转,脸上却是极客气的微笑,对转向自己的龙卷风道:“王怜花。承蒙搭救,多谢。”

龙卷风见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整理好头发,虽面有沙色,但狭长的双眼眼尾上翘,眼神似醉非醉,竟是神采奕奕,心道果然虎父无犬子。表面上也是微微一抱拳,道:“洛阳公子惊才绝艳,今日相识,荣幸之至。”

朱七七撇撇嘴道:“惊才绝艳?明明像丧家之犬。”一出口便发觉此话不妥,却是泼出去的水无法收回。看沈浪眼神有意无意地扫来,朱七七瞬间红了脸,悄悄伸手指勾了他袖子,身子也往近凑了凑。

王怜花却是毫不在意的样子,伸伸懒腰说:“不知龙帮主这里可有酒喝?”

听到“酒”字,熊猫儿原本瞟着朱七七纤纤玉指的双眼蓦地一亮,攥了攥腰间的葫芦道:“都说王怜花妙手回春,我这饿死的馋虫都被你勾活了。”

龙卷风哈哈一笑,命属下在沙丘的背面搭起帐篷,准备酒食。

觥筹交错间,金无望与沈浪各述别后经历,数月不见,竟如隔世。

熊猫儿拉着插不上嘴的龙卷风问东问西,另一只手一碗碗往腹中倒酒,不一会儿便醉眼迷离。

王怜花一个人坐在下首自斟自饮,一张脸冰着,整个人似笼在一层薄雾中,与这一帐的热闹无关。

朱七七看了他一眼,惦记着自己之前的失言,倒了杯酒移步过去。

王怜花眯了眼抬头看着,不待她开口便抢先道:“沈大侠他乡遇故知,美人竟被冷落至此。来,在下陪朱姑娘喝一杯。”

朱七七利落碰杯,仰脖饮尽复又斟满,道:“白天失言得罪,朱七七自罚三杯”,说着已经干了第二杯。

待倒第三杯,手中的壶却被王怜花抢去。

“说是道歉,姑娘却自己喝,不觉得缺了点诚意么?”王怜花指白如玉,把玩着青灰色的酒壶,继续自斟自饮,也不看她。

朱七七很是恼他现在的样子,刀枪不入软硬不吃。但她毕竟心地善良,这一路的共患难,加上他虽百般纠缠却在最终洒脱给她一纸休书,她还是很有些替他难过的。

“那你要怎地?”索性挨着他坐下,抢过酒壶倒上第三杯酒。

王怜花终是碰了她的杯,一饮而尽,幽幽道“呵,我要的,你也给不起。”

大漠的夜晚分外安静,没有鸦唱也没有虫鸣,沈浪端坐着闭了眼,隔壁猫儿均匀的呼噜声和偶尔嘟嘟囔囔的呓语仿佛近在耳边。

朱七七也已经熟睡,月光透过篷顶的缝隙洒在她完美的睡颜上,映得如黛的眉眼似要淡去,小巧的鼻唇越发精致。

也难怪,在楼兰古城,一行人中除了被下药的他,想是没有谁能安心睡。笑容又爬上嘴角,沈浪看着睡得一脸无辜的朱七七,口中有些发苦。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空气中隐约传来凄婉的箫声。还有人跟他一样没睡。

想起半日前王怜花跪在滚烫的沙地上,卸了一身防备,哭得像个小孩。沈浪披衣出帐,循着箫声而去。

月入中天,夜已深。

王怜花走得很远,远到他以为这箫声不会吵到睡着的人。

他找了个沙丘站在后面,身上还是在快活王酒席上的粉色衣衫,裁剪得体的熨贴,加上多年修习奇门遁术练就的一身精巧骨骼和修长肌肉,看上去几乎不像是练武之人。

玉箫衬着纤长的手指和挺直的鼻梁,双目微闭,眼睫颤抖。箫声幽怨。

这哪里还是哪个精明狠绝的王怜花?

“美人相伴,沈大侠竟是无心睡眠么?”箫声戛然而止,王怜花依然没有睁眼,只是戏谑的语气瞬间又变回王怜花的样子。

沈浪不语,只走上前并肩坐下。夜间冰凉的沙地似乎隐隐泛着潮,手摸一把,却粒粒干涩。伸手搭上他的肩头,轻轻一捏。

箫声又起。依然婉转幽怨,似诉不清的衷肠。

“你不打算问问我朱八的下落?”王怜花右手拨弄着身前的沙子,似是要挖个坑出来。

沈浪只是抬头看天,藏蓝色的的天空缀满了星星,让他想起多年前小小的自己在山上碰到狼群,漆黑一片的林子里只看见绿莹莹的一双双眼。

“也是,我若愿说,你何必问?我若不说,你问也没有用。沈浪不愧是沈浪。”王怜花看看那个坑,似乎嫌不够,继续挖。

“我突然有点明白白飞飞了。不愧跟我一脉骨血,聪明。你会想她的吧?”

“朱七姑娘其实就像这沙子,热的时候烫手,冷的时候也够凉,不过沈大侠察言观色的功夫了得,应付个大小姐想也不在话下。”

王怜花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把玉箫放进那方方正正的坑里,埋上,下跪叩了头。

沈浪也跟着叩了头,其余时间只是坐在一边听。他本不是多话的人。

“真无趣,我要去睡了。”王怜花站起身,拍拍衣摆上的沙子,歪了头看着沈浪。

“天已泛白,睡不着不如不睡。”沈浪从怀里掏出块黑黑的泛着草药味道的东西。这是他路过金无望帐篷的时候在门口的篝火里面发现的。

“所以沈大侠是来拿我的?”王怜花邪魅一笑,竟没有半分尴尬。

“他不对你怎样,你这又是何苦?”沈浪站起身,面对着王怜花站着,举着手中的黑色药块还他。

王怜花伸手接过,道:“你明知道我不会放任这种可能性存在。”

“我好奇的是,茫茫大漠,下毒高手是从哪里找来这么普通的迷药?”还是那丝可恶的笑,慵懒、随意、好像什么都无所谓的笑。

其实他跟他何其相似,什么都埋在心里。不同的是,他用随意的笑容来掩盖,而他用阴狠狡诈邪魅也野心来忽略。所以他总能猜中他要做什么然后不客气地破坏,他也能准确无比地找到他的弱势二话不说擒了他。

“少自以为是。”说话间,王怜花手中的黑色药块携着风声飞向沙丘的边缘,“还不出来!”

人影闪出,一身黑色劲装,风尘仆仆有些狼狈,却是那疾风第一骑。方心骑拧身上前,单膝点地,道:“疾风第一骑见过少主!”

王怜花只看了他一眼便扭头走开,语带不屑:“主子别乱拜!快活王就教会你们听人墙角吗?”

方心骑忙起身,却并未追去,大声道:“王宫被毁之时,王爷令疾风三十六骑追随少主。既然少主不收,我等也只能回去伺候王爷!少主珍重!”

王怜花一记凌厉的眼神闪过,欺身上前一巴掌扇去,身法快如鬼魅,道:“我说不收了么?带路。”

方心骑闻言低了眉眼,一声呼哨召来两匹骏马。王怜花回头看了一眼,竟扯出一个明朗的笑容给沈浪,主仆二人绝尘而去。

晨星现于东方,一条人影立在沙丘下,遥望远方一抹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