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第三十三章

香炉吐烟,明珠耀室,这里是天下权利的巅峰,然?而居于此间的至尊却苦涩地皱了皱眉。

宫人早就退下,连燕王最?亲近的内侍总管也退了出去,纪高轩无声?跪下,以示请罪。

友人的信是对燕王统治的委婉指责,他将这封信带到燕王面前,已是对其中内容的赞同,这是大不敬。

见他如此,燕王却无一丝怪罪之?意:“行知?,快起来吧,孤年长?于你,这信中所言是真是假……孤比你更清楚。”

他怅然?一叹,道:“孤起先惊怒于江湖人士的放肆,厌恶他们欺辱百姓,肆意杀戮朝廷命官,视律法于无物?,唯独忘了……他们也是孤的子民?。”

燕王情绪低落下来:“……看来孤离明君相去甚远。”

他本已自傲于自己的英明,认为?自己以法治国、励精图治,又虚言纳谏,虽不好宣诸于口,但暗自觉得自己英明更胜喜好玩弄权谋之?术的父王,如今看来,旗鼓相当罢了,都不过是平庸之?主。

纪高轩忙诚恳道:“这怎能怪王上,江湖人士逍遥于法纪之?外?,俨然?如国中之?国,此等情况下,朝廷诸公有几人将他们视为?我燕国子民?,他们又有多少认同我燕国律法,王上爱民?如子,却不是所有江湖人士都值得您的厚爱,微臣以为?,燕国有您这般王上,是所有燕国子民?的幸运。”

燕王眉头稍展,有心腹臣子兼亲近子侄的宽慰,他心中好受许多,却仍道:“莫要?与孤来说这些奉承之?言。”

纪高轩低头听训。

燕王又道:“那你觉得接下来该如何应对江湖之?事?”

这是考验,又是燕王在反问自身。

纪高轩自读了陈修洁寄来的信后就有所感悟,此刻形成一些尚未成熟的想法,他停顿片刻,整理思路,道:“微臣以为?,当分而化之?,细究起来,他们本就是我燕国子民?,他们归附朝廷,本就是理所当然?之?事,可取一二典型,册封奖赏,昭示朝廷之?恩德,令江湖众人忆起自家身份。”

燕王含笑望着他,口中道:“这还不够。”

的确不够,纪高轩轻叹:“软硬兼施方是上策,分而化之?是恩赏,武力镇压是震慑,微臣斗胆提议设立武学——”只这一语说出,他自己也觉不妥,便戛然?而止。

前者也就罢了,无非是舍些金银,给些荣耀,后者才是难办之?处,武力镇压,这简单一词可归结为?三?个字——大宗师,想培养出一位大宗师何其之?难,便是培养出再多武人,也是散沙一盘。

燕王不语,纪高轩虽为?他心腹子侄,但有些事情仍旧是不可告诉他的,他不曾对纪高轩的话?做出评价,饶有兴趣地问了几句他那写信友人的相关事情。

纪高轩一一答了,却也暗示了陈修洁的立场,燕王不曾不满,只道:“他是真心拿行知?你当友人的。”

纪高轩眸中泛起笑意,恭敬道:“微臣也欢喜有这样一位友人。”

若不是真心相交,怎么会将那些话?说给离燕王如此之?近的天子心腹听,不怕不一当心就招来祸事?纪高轩如今的尊贵地位,随意在东都打听一句就知?道。

又关切询问几句纪高轩与妻子的相处,燕王才喊来内侍总管,让他送纪高轩回去。

皎白玉盘徐徐升入夜空,,燕王摘下一枚明珠,将御书房的暗门打开,独自一人走了进去。

暗道极长?,如果是个普通人来此,此刻早已有咚咚的脚步声?不停回响,若无半个时辰,恐怕很难走到尽头。

暗道狭窄到仅容一人通过,故而也无人瞧见燕王脚尖点地,无声?飞跃,仅用一刻钟时间,便已是行到了暗道尽头。

这身轻功,哪怕难以比拟真正的江湖好手,却也是九成九江湖人士不能企及的。

暗道尽头是仅有现任燕王才可到达的秘密所在,燕王在平平无奇的墙壁上摸索几下,随着一声?轻响,一扇门徐徐打开。

燕王在门外?扑通跪下,不敢抬头:“燕第十五任王求见老祖。”

良久不见有回声?,燕王不敢抬头,这暗道尽头的密室里住着的是燕国唯一的大宗师,他也只在刚登基之?时由父王领着来过请安,也是差不多这个位置。

暗室里面传来老迈且中气不足的声?音:“什么事?”

燕王用余光一扫,便看到屋子里眉眼处于中年的男子,他着一身不合体的宽大衣袍,衣角袍边的繁复暗绣早已失去了色泽,最?为?刺眼的是他披着脑后半灰半白的长?发。

燕王眼眶干涩,无人知?晓,为?了维持燕国如今的稳定,他们燕王族为?此付出了多少。

“老祖,”燕王恭敬道:“后辈打算选出一个归顺势力来封赏。”

“赏什么?”

老祖声?音懒洋洋的,疲惫又毫无兴趣。

燕王迟疑了一下,说出自己早就在琢磨的打算:“国教之?位。”

几乎在他说出口的下一刻,暗道本就稀薄的空气一瞬间变得沉重无比。

“你放肆!”惊怒的声?音传来。

“老祖!”燕王以狼狈的姿态趴在地上,声?音尖而锐利:“不舍重利,何以得利!”

老祖重重拍案:“话?虽不错,但你还记得自己的身份吗?!你是王,不是赌徒!”

燕王恭敬道:“孙儿明白。”他并非无的放矢,也不是一时兴起,这个念头早已在他心底盘旋良久。

黑衣卫的实力不足以镇压江湖,自家老祖油尽灯枯,若哪一日去了,朝廷对江湖当真是一点威慑力都没有了,若不引入外?力,朝廷前路何在。

行知?想法虽不错,也有可行之?处,可惜他不知?王朝真正内情,他所言的分而化之?力度不够,见效甚缓,朝廷却无如此多时间,后一策,同样弊端甚多,需反复思量。

“呵,”见燕王毫无悔改之?意,老祖震怒:“我在一日,你休想!”

“老祖,”燕王长?跪不起,苦口婆心,反复说着自己的考量,老祖却未曾听进去一句,把袖一震,磅礴内力将他掀飞出去。

“我去之?前,会为?燕国解决隐患。”伴着叹息与轰然?关上的暗门,这一句话?传入燕王耳中。

“老祖!”

燕王惊慌失措,“老祖,孙儿绝无此意!”

他不会不明白老祖口中的解决隐患是何意思,无非是——以命换命。

……

无论是朝堂上的纪高轩,还是在隐于市井的陈修洁,他们都不知?道局面已经到了如此严峻的地步。

故而当朝廷大宗师燕老祖以命相搏两名?本国正道大宗师的惊天消息传来后,两人惊骇不已,不止二人,多少人听到消息后惊得心神?失守。

多少年没有大宗师陨落了,历来大宗师不是寿终正寝就是销声?匿迹,前者尊荣一生?,恩泽后人;后者谁也不知?他们是生?是死,许是悄然?破碎虚空离开此界,许是失败之?后粉身碎骨。心存此志之?人,早已不是凡人,其行踪也无需太多人知?晓,史书之?上对破碎虚空有明确典籍记载的,那已是三?百多年前。

燕老祖以命相搏,自身除死亡之?外?别?无第二种下场,而两名?大宗师则是一死一伤,死的是秋家老祖,重伤的是崇悬山太上长?老。

两死一伤,江湖震动,不仅如此,后续又有震撼消息传来,江湖共有七位大宗师,除这三?位交战的大宗师之?外?,别?国两位大宗师、本朝正道大宗师妙音师太及邪道大宗师连心老魔都赶往交战之?处,最?先到的是聿国太上皇和妙音师太。

谁也料不到,燕老祖不仅敢以命相搏两位同辈,更是在交战之?处为?后来者留下礼物?——以自己死后的尸身,当感应到同辈气息到来后,他的尸身瞬间自爆,聿国太上皇和妙音师太都受了不同程度的轻伤。

消息传到陈修洁耳中,他叹道:“燕老祖用心良苦,只是方式恐不大对。”

为?他带来消息的是丁老镖头,这位□□湖心中有太多话?不吐不快,可惜身边亲近人没一个能理解的,要?么太蠢,要?么太愚,根本不能和他老人家共鸣,于是找到了陈修洁这里。

他道:“说得不错,燕老祖苦心孤诣做成如此大事,他的用心谁都知?道,只是结果不理想啊,秋家也就算了,没了秋老祖,盯着他们家的人海了去了,量他们也不敢现在出头,只是崇悬山和妙音观,几天前就有人往朝廷问罪去了,还有连心老魔——”

提到此人,丁老镖头脸上浮现出深深的恐惧与厌恶:“没人镇压,那老魔头恐怕要?出来兴风作浪了。”

陈修洁面上也有忧心,几位大宗师都是人间神?话?,有的早已隐退多年,事迹罕有人知?——舆论这一概念此时只有少数人才有,但连心老魔陈修洁却是知?道的。

他在英雄山庄遇到的谭老魔已是少有的穷凶极恶之?徒,但与连心老祖相比不过是小巫见大巫,无法,相提并论,那连心老魔的罪孽与凶恶更在谭老魔之?上。

他最?令人胆寒的一次事迹是他曾经把持了一个小国,本来这没有什么,能被一位大宗师看上自家,那小国该觉荣幸才对,说不得自家就要?借此崛起了。

可连心老魔却不是出于想建立自己的势力这样的理由,更没有打算好好经营这小国,他上位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小国与外?界的交流封闭了,任何商旅都不准进入国界,直到三?年之?后,有小国国民?侥幸逃了出来,连心老魔在那小国的恶行才为?世人所知?。

原来连心老魔有感世间邪魔不昌,意图推演出一本无上魔功,所有的小国国民?都是他的试验品,他以酷刑折磨他们,详细记录他们的反应,哪一种酷刑他们最?痛苦,那一种酷刑最?有趣,又杀子于母前,观察锥心之?痛是否对修习魔功有利,辱母于子前,令子女?悲愤欲绝……

陈修洁了解到如此种种后,心神?震颤,匆匆放下书卷,不忍细读。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此事一出,世间其余几位大宗师联手将连心老魔镇压,囚困于某处绝地,不想多年过去,连心老魔早已脱困,若非因此次有大宗师陨落,惊动了他,还不知?他如今在何处为?非作歹。

“燕老祖可能也没想到连心老魔能够出来,”陈修洁为?燕老祖说了句公道话?,自连心老魔被镇压已有十多年,燕老祖会忘了他也情有可原。

“只是不知?朝廷会如何应对,”陈修洁对燕国没有太多归属感,可他生?活的时代国力昌盛,爱屋及乌,与混乱的江湖相比,他更偏向于稳定的正统,也即朝廷。

……

东都,燕王宫。

消息传来之?时,燕王亲自挑选了一部分有资历有本事的官员,将他们一一召入宫中详谈。

他计划重新修订对官员的监督和奖惩制度,试图以严苛的律法来尽可能减少贪官污吏的诞生?。

事情很困难,但燕王有一颗为?百姓做实事的火热心脏,只是不待他将事情做完,一道惊雷轰在了他脑门上,将他劈得头晕眼花。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更会很晚,可能三点可能六点,小可爱们别等了,白天起来再看吧,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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