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苑行宫的夜晚极静,一过戌时,各处各所熄了灯,整个行宫便渐渐暗了下去。那白日里肆无忌惮的秋风这会子似乎也睡着了一般,只轻轻的刮着,吹动了墙下的藤蔓,发出沙沙的声响。
待墨婉睡下,赵奇便去了西下连房,一到南苑行宫,他便被安置在那。梨香在外屋睡下。
瑾玉则守在墨婉床榻边,月光透过裱糊着绡纱的朱窗透了进来,映在藕荷色的织花幔帐上,看不见里面的人,只听的见墨婉匀称的呼吸声。屋子里偶尔还能闻到水果的香气,那是敬嫔送来的水果所散发出来的。
良久,瑾玉渐渐觉得有了睡意,此时正是初秋,晚间天气也不算凉,她便将毯子围在身上,依靠在床边睡了。
因瑾玉多年侍奉太妃,如今又侍奉墨婉,早养成了浅睡的习惯,不知过了多久,她恍惚听见那床上发出微弱的声响,本以为是墨婉翻身的声音,可再听,却又不像。那声音极弱,仿佛是两片丝锦轻轻摩擦发出的响动。
困意正浓,也懒得睁眼,只细心听着。那声音依旧响着,不缓不急,沙沙沙沙的,就在身前的床上,她觉得奇怪便微
微睁了眼睛,看了看,银沙般的月色将屋子照的颇亮,并无他人。
便又闭上了眼睛,可那声音依旧响着。瑾玉忽的睁了眼,借着月光看见床榻上的幔帐极轻微的动着,又不像是帐内的墨婉在动,再一细瞧,不免大惊失色的尖叫出来,也顾不得身上裹着的毯子,突的站了起来。
原来那床上的幔帐下面竟有一条二尺来长翠绿的细蛇,吐着猩红的信子,正顺着幔帐缓缓的向床榻里面爬去。她一动,更惊了那翠绿的细蛇,那蛇吱溜一下便顺着幔帐的缝隙往床里钻了进去。那幔帐里面便是墨婉,瑾玉慌了神,惊恐万分,也未多想便倏的撩起了幔帐,这样一来,蛇身上便再无遮蔽之物,更加惊慌起来。
墨婉听见瑾玉的叫声,也翻身起来,屋里没有掌灯,她刚刚又是熟睡,只看见瑾玉站在床边,撩起了幔帐,并未看见那床上的蛇。
这蛇本就已经被惊的有了敌意,墨婉又忽的坐了起来,那蛇便猛然竖起了前身,做进攻的架势。
瑾玉早就吓的脸色煞白,心也慌做一团,如今见那蛇竖起了身子,只想着别咬了墨婉,伸手便扯那蛇尾,想把它扔下床去。
谁知她的手刚一触到那蛇尾,直觉一阵针扎似的微疼从腕上传开。
蛇本就是极灵敏的动物,未等瑾玉的手到近前,那蛇便反身咬住了她。
瑾玉一慌,大声叫了起来,发了狂似的甩手。好在那蛇体型很小,这一甩便掉落到地上。
墨婉这才缓过神来,见地上竟有一条翠绿的细蛇翻滚,倒吸了一口冷气,也顾不得许多,光着脚下床抄起那架子上的青瓷大瓶照着蛇狠命的砸了下去。
一瞬间那大瓶便崩裂开来,支离破碎的溅了一地的碎片,那蛇也翻滚了几下,不动了。
这也便是一瞬间的事情,梨香在外屋听见里面的声响,也没披衣裳,走了过来,推开门见地上青瓷碎片中竟躺着一条蛇,也被惊呆了。
再看,墨婉也穿着寝衣,光着脚,站在地上。瑾玉则吓的张着嘴,手臂上两个黑紫色的血洞格外让人害怕。
墨婉几乎没听见梨香推门而入的声音,只喘着粗气愣在地上。
梨香失声道:“主子,主子,怎么了?”
墨婉这才反应过来,说:“有蛇,有蛇。”又见瑾玉腕上的血洞,一步冲了过去,紧紧的用手掐着她的胳膊,问:“怎么样?”
瑾玉吓的傻了,声音也跟着颤起来:“不很疼。”
只这说话间,便见瑾玉的手腕已经渐渐变的黑紫,墨婉眉头皱的极深,道:“有毒,这是毒蛇,快去叫人。”
梨香也顾不得穿衣服,穿着寝衣服奔了出去。
待她禀了主事的太监和姑姑,带着他们回来的时候,见瑾玉已经昏迷,躺在床上,像是出了很多的汗,鬓发和衣裳已经湿透,脸上竟泛出紫来。
众人见屋子一片狼藉,又有人受伤,皆不敢怠慢,请示了总管太监,便传了太医来。
随扈的太医们诊了脉,又用刀子割开了瑾玉的手臂将那黑紫的毒血放许多,上了药,待起身要走时,东边已经泛出了鱼肚白。
墨婉赏了几位太医,又问瑾玉的病情如何,太医们只说:“要看她的造化。”
叫墨婉觉得本提着的一颗心更加煎熬起来。
自家主子出了事,早就有人叫起来赵奇,从小西连房回来。
待一切都收拾妥当,墨婉看着躺在床上的瑾玉,紧紧的咬着嘴唇也不说话。
赵奇立在一旁,问:“这好端端的行宫里,怎么就跑出了条毒蛇?”
梨香也道:“就是,门窗都关的好好的,打哪能进来?”
赵奇道:“咱可得查查,别哪有漏洞,再钻进来可就坏了。”
说着两个人便四下里找了起来。
墨婉这才沉着脸缓缓开口道:“别找了,刚修的行宫哪来的漏洞。”
赵奇不解:“那……主子,这蛇打哪进来的?”
墨婉转头定定的瞧着几案上那酸枝木珐琅盖的提盒,许久说:“她这是想要我的命”
赵奇和梨香皆伸着墨婉的视线看去,不由得一惊,走上前去,之间那提盒里的水果安在,只有下面的白色绫布像是被谁反动了一角,露出下面的篦子来。
梨香伸手撤掉那绫布,见下面盖着的篦子不似平常,网眼要比平时宽大许多,这才恍然大悟,道:“这敬嫔也太歹毒了些。”
赵奇也看了那提盒,又问:“你们说这蛇是敬嫔藏在提盒里,让楠儿送进来的?这可奇了,怎么下晚主子掀开盖子瞧的时候它不出来,偏偏到了半夜都睡了,这蛇才出来啊?”
墨婉只坐在一旁,道:“因为里面布了冰。”
梨香接着墨婉的话对赵奇说道:“这你就不知道了,蛇这东西一遇冷就不动了,我们老家的山蛇很多,到了冬天冷的时候,那些蛇便都进了洞,一动不动,像死了一般,待到来年天气缓和了才又醒过来了。”她又看了看几案上的提盒说,“这提盒下面有冰,蛇一冷便不动了,等到半夜咱也睡了,冰也化了,蛇也就醒了。”说到这,梨香顿了顿,说:“可奴才就想不明白了,这蛇怎么就偏偏往主子床上爬,不往别的地方爬呢?”
墨婉不说话,只皱着眉,摇了摇头。
赵奇和梨香也想不明白。
梨香再三劝墨婉:“主子好歹上床歪一会,这样生生的坐了一夜,可怎么好。”
墨婉却摆手:“我睡不着。”看来看仍昏迷的瑾玉说:“若不是瑾玉,恐怕现在躺在床上的便是我了。都说这朝堂上的男人们勾心斗角,你挣我夺,我看这后宫里的女人更是口蜜腹剑,笑里藏刀,老话儿说,‘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两般皆是可,最毒妇人心。’真真的不假,她们这是下了死手了。”
赵奇生就一副女儿家的性子,今晚经历已经让他吓的不轻,只站在一边说:“主子,既是如此,咱快到马总管那告她们去吧。”
墨婉摇头道:“无凭无据的,告人家什么?就凭一个提盒?这个季节果子本就容易烂,人家放冰也是常理,再说那宽眼的篦子,虽不常见,但也是有的,若是告了上去,咱又没有没有证据,反而要吃亏。又是闹腾了一夜,恐怕这会子整个行宫的人都知道了。”
梨香倒立着眉,愤愤道:“主子,难道就这样算了?”
墨婉看着面无血色的瑾玉,咬牙道:“她们平日里对我张狂,我只想着同被拘在这深宫之中,也都是苦命的人,不愿与她们计较。谁知这次竟下了狠手,我若再忍,真的要把自己的命也都忍没了。”
赵奇没了主意,只问:“主子,咱现在可怎么办?”
墨婉站起身,看着赵奇,说:“你可知道着南苑里行宫里那里有蛇?”
赵奇不知墨婉要做什么,只听她提蛇,便吓的一缩脖子:“主子要干什么啊?”
墨婉说:“你只去给我弄条蛇来,不要有毒的,小些更好。”
赵奇虽胆怯,却也应承着出去了。
梨香也不明白,便问:“主子,要蛇做什么?”
墨婉说:“弄来了,你们就知道了。”
梨香也不再问,说:“主子,昨儿换下的衣裳还泡着呢,我得去叫人洗了。”
墨婉只点了头,看着梨香转身,猛的想起了什么。一把拉住了她,说:“我知道为什么那蛇直爬到床上来了。”
梨香被墨婉扯的一愣,问:“为什么?”
墨婉道:“因为我身上有血腥味,那鹿血的味儿!”
梨香这才豁然顿悟:“这敬嫔好心机啊,原来早早就算计好了的。”不禁后怕道:“主子这是怎么得罪了她?叫她这般陷害?”
墨婉猝然苦笑了起来:“女人的心思啊,不过是见不得别人得宠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