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要来储秀宫?、
他不是应该忙着撤藩吗?
怎么还有时间到这里来?
以前看他翻牌子,心里不舒服。但毕竟直观的只看得到手指翻动木牌子的动作,后宫的妃嫔们在她的眼里只不过是一块块装饰的很漂亮的木头牌子,至于其他的事情都是她自己脑补出来的。
现在……
姑娘凌乱了。
她想,若是前世,自己一定会冲出门去,抓着外面那个黄袍男士的衣领骂上几句“不要脸”,“有多远滚多远”,“老娘不伺候了”之类的话,然后把自己脑袋上面扁方抽下来扔在地上,再在他脸上印下一个大大的五指红印转身走人。
但,现实是——她不能这么做,她要活命。
所以,墨婉及其迅速的给惠嫔施礼,然后告退。
她还没整理好心绪,她还不知道要如何面对他和其他活生生的女人在一起的场景。她的功底还不够深厚。
皇帝直进了垂花门方下肩舆来,因是夜色渐暗,早有小太监撑了宫灯,照的储秀宫的院子里一片通亮。只有墙角屋檐下依然是暗漆漆的影子,朱漆窗框下的醉蝶花开的正艳,却被罩在那浓重的影子里,叫人觉得那花也好似有了愁绪一般。
他刚一下肩舆恍惚见得一个身影,再看,却瞧不见了。
皇帝只一愣,就见正殿里,惠嫔迎了出来,福身施礼,身后跟着随身宫女和清雁。皇帝道:“起来吧。”惠嫔方起身,道:“皇上驾幸,臣妾未及远迎,请皇上治臣大不敬之罪。”
清雁站在惠嫔身后,低头不语,但见皇帝面色淡然,只说:“这些个宫里,只有你这里清静,朕只来瞧瞧你们,清静清静。”顿了顿,又向西偏殿扫了一眼,墨婉倚在虚掩的门后,只觉得皇帝目光炯炯,仿佛看见了自己,她似乎觉得有什么东西哽住咽喉不能呼吸。
皇帝却回过头去,只说:“都进去说话罢。”
墨婉倚在门口,从门缝里见着众人随着皇帝进了正殿。才缓缓转身进了里屋。
瑾玉随在她身后,也未做声。
屋内极静,风吹起院内窗下的醉蝶花,刮进来一阵极淡的香气。她靠在炕上,闭着眼睛,风吹起耳边的碎发,极轻的抚上脸颊,那酥痒让她心烦,豁的坐起身来,引得站在一边的梨香一怔。
透过糊在窗棂上的绡纱,正殿里的烛光映照出来,模模糊糊,什么也看不清楚,只觉得亮白一片,让她觉得比白日里的太阳光更刺眼,复而闭了眼睛,良久沉沉睡去。
瑾玉见墨婉和衣而眠,便取来毯子盖在她身上,撂下悬在炕上的杏色软帘,又悄悄吹了灯,关了窗子。
皇帝只做了片刻的功夫便起身要走,清雁随着惠嫔恭送皇帝一直出了垂花门,又目送他上了肩舆,御驾渐行渐远,众人方转身进了储秀宫门。
风吹了一夜,缠绕着檐上的铁马“当啷,当啷”也响了一夜。墨婉一夜没有睡好,一直梦见自己走在没有尽头的甬道里,看前面,没有出口,回头看已经不见来时路。
听帐内悉索有声,瑾玉进了内室。、
掀开帐帘,瑾玉看到孤魂一样的墨婉。
瑾玉摇了摇头,开始给墨婉舆洗。
梳洗完毕,一个正常的宫妃形象又回来了。
墨婉走在炕边坐下,伸手拿起青瓷茶碗,抿了口茶,忽然想起什么,问瑾玉:“皇上常来储秀宫吗?”
瑾玉看了看墨婉,看到她的眼珠子终于开始转动了才放心的说:“皇上素来看重惠嫔娘娘,”
墨婉把两眉之间皱出个“川”字:那就是常来这?不会啊,我随驾那么久,没见来过啊。
见墨婉如此,瑾玉轻声说:“主子别太伤神,这宫里面的事情本就是这样,”顿了顿,又说:“后宫各位主子,万岁爷那个不爱重呢?前儿主子养病在隆禧馆里,万岁爷不是见天去瞧吗?”
墨婉默不作声,缓缓沾了茶杯中的茶水,无声无息的在炕桌上划着,不到半刻炕桌上已经满是一道道水迹,杂乱无章。墨婉抬起手指,茶水顺着指尖低落下来。
瑾玉看着墨婉如此,只觉得脑仁子生疼,自己跟着这么个主子,日后会有什么好果子吃?先不要说得宠不得宠的,再这样已于下去,不得病才怪呢。
瑾玉本是伺候太妃的,那些个从顺治朝过来的女人们,各各都有自己的一本生存经。
要么活的云淡风轻,自己过自己的小日子,不在乎外面的纷纷扰扰,谁得宠了,谁不得宠,自己是漠不关心。
要么,就有点手段,争宠,让子的日子过的滋润点儿。
那些个多愁善感的主子,大多都没熬到康熙朝,就去见先祖了……
瑾玉觉得,墨婉再这样下去也快了……
当事者迷,墨婉完全没有想到这些,她现在心里很乱。她隐约觉得自己就要变成干菜了。
正在忧伤,有人来了。
是清雁。
就算你情绪再低落,也要生活吧?而生活就避免不了人际交往。在宫里,人际交往就是相互串个门,表示友好。
虽然心里不痛快,但是墨婉还是调整出一个比较标准的的微笑:“本应该去姐姐那里看姐姐的,可我这刚搬进来,好多东西需要打理,本想着打理完就去瞧姐姐,没想姐姐倒自己来了,让我过意不去呢。”
清雁穿着极素气的褂子,听墨婉如此说,便笑了:“我本来闲来无事,就来瞧瞧妹妹。”
墨婉把清雁让到炕上坐下,开始说标准话,其内容包括:衣服样子好看啊;哪哪又新贡了什么好东西了;谁谁又绣了个荷包样子很新颖啊……
墨婉觉得,这么说话真的很累
末了,清雁还送给墨婉一个荷包当做纪念品:“我前儿绣了个荷包,也不是什么新鲜样子,不过是给妹妹拿着玩儿吧。”
墨婉傻眼了。
所谓礼尚往来,人家给你东西,你也要回礼。
回什么呢?
不管了,先收下再说:“那就多谢姐姐,”接过荷包一看,哇靠,比瑾玉绣的还要好。墨婉表示很汗颜。
清雁道:“那妹妹就先歇着,我先回了。”
送走了清雁,墨婉看了看瑾玉,商量着怎么给清雁回礼的问题。
从墨婉处出来,清雁却没有回房,而是径直进了正殿。
惠嫔梳洗已毕,正在大炕上歪着,有宫女进来禀报:“惠主子,清雁答应来了。”
因她与清雁久居一处,本不见外,听是她来,也未动身子,只说了声:“让她进来吧。”
清雁轻步入了内堂,见惠嫔穿了件橘色的绉纱长衣歪在炕上,眼圈下面也显出微微的青色,便问:“姐姐气色不好,可是昨夜没有睡好吗?”
惠嫔道:“昨儿晚上这风吹了一夜,叫人怎么睡的着。”说着一手拿着绣帕掩面打了个哈欠,又说:“你自个儿坐吧。”
清雁守着惠嫔坐下,掩嘴轻笑,说:“姐姐自个儿有心事睡不着,还要赖风不成?”
惠嫔笑嗔她一眼:“也就你知道我的心思。”清雁道:“我哪里知道姐姐的心思,不过是胡乱猜猜罢了。”惠嫔支起身子,说:“说来也是怪事,万岁爷这些日子都是叫去。”清雁脸色微红,说:“依我看姐姐不必多虑,万岁爷心里终究是有姐姐的,没见这些日子万岁爷常来咱这储秀宫嘛?”
惠嫔轻蹙了眉头:“我就是因为这才想不通,万岁爷这些日子都是叫去,前儿我叫人去打听,说是万岁爷翻了我的牌子,可……”惠嫔顿了顿,接着说:“万岁爷未叫我去侍寝。”
清雁也是一愣,随既说:“姐姐也不要太伤神,许是万岁爷有什么要紧的事儿呢?”
惠嫔摇了摇头:“反正这些个日子我总觉得不对劲儿。”
清雁笑了说:“姐姐可别想了,左右万岁爷不是常来咱们这儿吗?除了皇后那,也就是咱们这儿来的勤些,可见皇上是爱重姐姐的。”
惠嫔也想不出个头绪来,只点了头。日头渐渐升了起来,热气也越来越重,惠嫔叫了冰碗子,两人边品边聊着。清雁说:“我今儿早上去了新来的云答应那,我倒有点儿不明白了。”
惠嫔放下说中的青玉碗,说:“她?有什么不明白?不过是个万岁爷身边的宫女,跟的久了,得了圣宠,给了个名分罢。”
清雁道:“我也听说,她从前只是个宫女呢,可也算是个有福泽的,就成了主子。”
惠嫔不屑:“她算哪门子的主子?不过是个得了圣宠的奴才罢了,万岁爷新鲜劲儿一过,奴才终归是奴才。”
清雁顺着敞开的窗子看着西侧殿那朱漆的窗棂,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夜已经深了,乾清宫里的十二根巨烛依旧静静的燃着,御案上的折子渐渐少了,待最后一本也被合上,康熙从椅子上站起身,向后仰了仰头,又轻轻的揉了揉颈后,他确实有些乏累了。
快到西暖阁的时候猛得一顿,想起了什么,回头对李德全说:“让墨婉把那个重修太宗实录的折子取来,朕再瞧瞧。”
李德全一愣,说:“回万岁爷,云主子,如今已受了圣上恩典,册为答应了。”
还未等李德全说完,他已经想了起来,半闭着眼睛,重重的吸了口气,点指着李德全,说:“那就,你去取。”
李德全躬身应着:“嗻。”便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