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顾轻功缓缓落下,只凝视着西川一道的双眼。他的眼睛澄澈、坚定,正如其人,一身傲骨,却又温柔如月。
他看着西川一道,说道:“你输了。”
西川一道摇摇头,说道:“不可能的,你被沥血刀重创,怎么能使出飞封真气第八重?”
展顾只道:“因我的飞封真气第一次至第八重。”
西川一道顿时愣住了,他只惊愕的看着展顾,半晌才明白过来,他咬牙,不可置信的说道:“你突破了第七重?你竟是第一次突破第七重?”
展顾已伤痕累累,他却得体风度,只道:“先前我本只练得第七重,以气化剑。第八重已练了两年,至今无法冲破七层至第八层。”
他看着西川一道,才道:“正是因为被沥血刀所伤,沥血刀的冰寒之气入体,就在刚刚,已游走七经八络,令我真气流通渐滞……”
西川一道这时候才想到,只惊愕道:“以破为立?难道飞封内气,所向上一层,是如此达到?”
展顾点点头,却道:“世上武学达到一定阶段,往上一层是最难,有的需要内气累积,厚积薄发,长久积累,而有些,需要消耗殆尽,以破为立,我想你必然懂得其中奥妙!”
西川一道勉强动了动,他说道:“原来,正是因为我用沥血刀伤你,正是耗尽你内力,又冰封你的脉络,令你冲破先天界限时免于直冲天顶而走火入魔……”
展顾点点头,这时候才道:“我也未想到,原来冲破飞封内气第七重界限,是需要如此。”
他只看着西川一道,却道:“机缘巧合,正因此……”
西川一道手里握着沥血刀,挣扎着动了动,哈哈笑道:“真是混账,我本该早早杀了你,我本该早早杀了你……”他说着,口中吐出大口鲜血,只然后了他的衣袍。
他笑道:“想不到,我却助你连成了飞封真气第八重……”他说完,只又呕出一口血来,染得他的衣袍也被血沾湿。
展顾只道:“若不是你为了得到化元真气,你不会输。”若不是他一直逼问展顾,展顾绝没有时间,凝练真气。在他身受重伤时,他参悟出飞封真气第八重的奥妙,正是需要时间的时候。
西川一道除了惨笑,并未说什么。
他笑着,忽然拿起沥血刀,对着展顾又施展招式,正是流水刀法,劈山流……
他绝不容自己失败。
展顾却并未使用飞封真气第八重,他只是以气化剑,正是飞封真气第七重,就在这一刻,第七重的剑气一下子击碎了沥血刀的劈山流流水刀法,比之刚才更为轻易。
西川一道脸上都是惨然,他又对着展顾使出一招,穿石流……
气浪闪过,只被飞封真气第七重瞬时击碎!
展顾的内气更上一层,当他飞封真气到达新的层次,必然带来他内功的进一步提升,而这个提升,已超过西川一道。
西川一道明白,展顾的内功已经不似刚才了,已经精进一层。
他这一次,无论如何挣扎,他也再赢不了展顾,他已经不是展顾的对手!
他只喃喃说道:“不可能……不可能……”
他正说着,忽然沥血刀发出一声脆响,从刀尖开始,那条裂缝越来越大,好似峡谷开裂,他根本无法阻止,他惊愕的说着:“不……不!”
沥血刀顷刻崩断!
西川一道吐出血来,他已经察觉不到自己的重伤,只是自己紧紧盯着那把断刀。
展顾看他如此痴断,他心里明白,飞封真气第八重已经重伤了西川一道,他再也使不出有足够伤害的流水刀法,如今,他心爱的兵器已断裂,他似已形神俱损。
展顾却也受了伤,他身上已便是伤痕痛楚,他被沥血刀的损伤已伤在他的骨骼肌理,即使他练成了更高修为的飞封真气第八重,可受得伤却不会因为真气凝聚而得到痊愈。
他扭过头看了一眼西川一道,他明白,没有什么比他输了,更让他痛苦,他扶着自己的肩膀,在密道里向前走。
他并没有要他的命。
天底下很多事,并非杀人能够解决。
而杀戮,并不能带来希望。
这时候,忽然听到扑通一声。是西川一道的声音,展顾没有回头。却是西川一道拿着那把断刀,哈哈大笑起来,他说道:“展君,今日没有死在我手上,你绝会后悔。只因你还未尝过真正的绝望。你会知道真正的绝望是什么滋味!”
他说完,又是哈哈大笑,这时候他拿着那把断刀,一下子刺入自己腹中。
他口中涌出鲜血,而后一下子跌倒在地上。
双目紧睁。
展顾蹙眉,他停了停,只咬了咬牙,想不到,西川一道竟这样自尽了!他放过了他,可这条命,最终却已丧生在这密道之中。
展顾终于没有回头,他顿了顿,终于往密道前方走去。
这时候,他不知道,他的脚下已发生了变化。这整个密室已发生了变化。
他的肩膀还在流血,他的手臂上亦流着血,但他的眼光坚定,那是饱含着希望与顽强的目光。
就在这时候,他脚下的石壁开始慢慢蔓上青草,绒绒的草地在他脚下生长。展顾的血还未止住,他的血滴在草地上,又慢慢渗入土壤之中。好似融化在草地之中。
他并不知道在他背后发生的一切。他要往前走,找到武当的人,找到江沐,解救那些人。
他身边的一切开始发生变化,草地,森林,土壤,花朵,阳光统统出现。
他慢慢往密室深处走,正是在密室深处之中,一股温暖的气息渐渐舒展开来。
展顾手里没有剑,他只是谨慎的,慢慢的向前走。
他走到密室尽头,只看到一个八卦阵台,这里,是什么地方呢?八卦阵台上,什么都没有,只有一阵阵阴阳交替的光在闪动。
好似能够滋养万物的光,正在为人疗愈。
他慢慢走向八卦阵台,他的手指却触摸那道光,那道光线好似发现了他,轻柔的洒在他的身上,他觉得温暖,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暖感觉。
他的血止住了。
血已不再流了。
他看着自己的手指,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指尖,好似光线落在手上,已经治愈了他,令他伤口愈合,心灵归真。
这是太华门的疗伤之地吗?
他心里想着。可他不知道为什么,又觉得哪里不对,为什么这里,一个人也没有呢?武当七侠在哪里?江沐又在什么地方?
他踩过的地方,还有湿润的水珠,可这里,地面不再冰冷潮湿,而是柔软如泥土,好似踩在阳光下的草地上,夏日的密林中。
他这时候低下头,忽然发现,他的脚下不是石室,而是一片草地,一片再柔软不过的草地。
他惊了惊,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他只运用其飞封力气来,护住自己的几处空门,却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他看着眼前的八卦台,猛然扭过头,忽然发觉他的身后已经不是那个狭窄黑暗的石室,而是……而是……宽阔的草坪上,一条石子路。
他一步一步踩上去,是石子,不是石板,更不是草地,而是一条路。
他扭头看到身边,石壁也变成一桩桩房屋,长廊。
他认得。
他认得这里。
这里是,龙池山庄!
怎么会?他不敢相信,他已经不再流血了,他不可能身在龙池山庄的,他蹙紧眉,慢慢俯下身,用手指摸了摸地上的石子,那石子凹凸,搁在手上也疼。
他用手拂过去,摸到了青草,摸到了柔软的草地。
他只慢慢的往前走了一步。
这时候,他忽然看到一个身影。那身影穿着一件紫衣,如梦似幻,背影袅袅,正慢慢的往前走,脚步款款,衣袂飘飘。
他惊住了。
他只看了那背影一眼,就已忘情。
他不受控制的,跟着往前走。
他紧紧瞧着那个人,他只往前走,一步也不想停下来。
他往前走,那身影正在长廊边,好似越走越快,可那身影如此的缥缈梦幻,好似人生之中难以触摸的幻梦。
展顾只在那身影背后,一刻也不想停。
他终于忍不住,轻声呼唤她,叫她:“娘亲……”
那背影停住了。
那梦中仙人一样的背影扭过头来,正不舍的瞧了他一眼,那人面若秋水,唇若涂丹,眉若新月,那面容是最精湛的画师也画不出的美。展顾含着泪,只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咬着牙,轻声想要呼唤,却在一时间,梗在喉咙之中。
那人也含着泪,正瞧着展顾。
他还未说话,却终于听到那人轻声道:“顾儿,你已长得这样大了。”
展顾只听到她一句话,眼泪终于滚落下来,他点点头,哽住了。
母亲笑了,她的笑容是天底下最美的阳光,最动人的温柔,展顾往他身边走,离着她已经很近。
那是天下最美的人,更是他最牵挂的娘亲。
却不料,母亲却摇摇头,说道:“别过来,顾儿,不要到娘亲这边来。”
展顾虽停住了,可他却总想要靠近,他只低低道:“娘亲……”
母亲笑了笑,只温和说道:“这里很危险,你要照顾好朔儿……”
展顾眼泪滚下来,他轻声道:“娘亲,朔儿已长大了。他很乖,很听话,他很想念您。日夜都在思念您。”
母亲的眼睛里也滚出一滴泪珠来,她说道:“我也挂念着朔儿。可是,娘亲不能陪着你们,你们要坚强,要勇敢……”
展顾点点头。他的眼泪不受控制的落下来,一滴,正滴在他脚下的草地上。
展顾终于问道:“母亲,您会回来吗?会回龙池山庄吗?”
母亲含着泪,温柔的看着他,却轻轻的摇摇头,道:“顾儿,你要保护朔儿,等到有一天,我们一定会再相见……”
展顾正点点头,忽然听到一串脚步声,一个少年,正往这里跑过来,那少年正是青春年少,却是急急的喊道:“娘亲!……”
不是别人,展顾只望过去,正是展朔,他的弟弟展朔!
展顾流着泪,忽然对着他们的母亲跑过来,他穿着端正,眼前却挂着泪痕,正跑向那人,他哭道:“娘亲!……”
展顾想不到展朔已经寻到这里来了,他还未反应过来,少年一下子扑到母亲怀里,一边抽泣,一边紧紧的抱住母亲,他说道:“娘亲,您终于愿意来见朔儿了,不会再抛下朔儿了……”
他一边流泪,却一刻也不想松开手。
母亲轻声呼唤道:“朔儿……”泪珠又从她的眼中滚落下来。
展顾还来不及问展朔,为什么从龙池山庄折返,这时候跑到这里来。
他正在混沌之中,他好似忘了,他此刻正身在太华山的密境之中,怎么会在龙池山庄呢。
或许他已太思念母亲,或许在西川一道向他诉说母亲之时,他已进入了他潜藏的心伤之中。
他往前走了走,只想凑近,想和展朔,一起留下母亲。
他情不自禁的往母亲身边走,就在这时候,就在他要到母亲和展朔身边时,忽然一把剑从他眼前飞来,那剑冲破重重迷雾,一下子刺来!
正对着母亲,和正抱着母亲流着泪的展朔!
展顾顾不得这么多,他离着那剑已经如此之近,决不能让那剑伤害母亲和展顾,他连发一招以气化剑,可是那剑气在那把剑面前顿时消散了,竟然什么作用都无!
展顾顾不得那一些了,他飞身挡上去,用自己的胸膛挡住那把剑!
就在这惊心动魄的一刻,忽然他听到一声剑响,却并非那把长剑刺穿他的胸膛!
却见他头顶上,正有三把剑正在他头上铮鸣作响!那三把剑旋转着,正发出一阵光亮,正是气劲十足,真气朗荡!正是这三把剑的剑气把那向他袭来的飞剑击落,那剑一下子刺入石壁中!
那三把剑还在旋转,展顾抬起头来,忽然听到有人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只道:“寂真,都是假的,醒来!”
这声音传入展顾耳畔,清晰干脆,明目疏朗,展顾一下子双眼一挣,闭上又睁,他身后的母亲与展朔顷刻化作飞烟,一下子在光影中寂灭!
他脚下的草地、身边的阳光、长廊全部归真,化为石壁与密道长廊!
展顾一下子睁开眼睛,他已听出是谁的声音,那声音,是何等的熟悉,何等的惊喜,正是他许久未见的朋友,许询!
剑客,许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