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江沐又跳下深潭,那潭水极冷,刚才为救李元识,全然顾不得寒冻,现下越往深处游,越觉得方才竟能带着李元识来此,必已竭尽全力,不为所知。
只是他凭着记忆沿着原路返回,却在到那石板之上,已密密实实的闭紧,江沐用手去碰,再无缝隙可求,他憋气在水下如何开解,那石板也丝毫未动。手中内气本就不好施展,江沐运内气对之,石板如同坚硬岩壁,好似已和潭水融为一体,即使江沐已内气处之,却依旧不能开解此处。
江沐只忧心俞伯年等武当众人如何,全不顾自己安危,又寻了半炷香时间,却亦无法打开石板。这时候,他已感觉气息渐紧,胸中憋闷,那内伤带来的五内刺痛之感又来,他知这时候决不能任性,只立刻折返,往那来时之处游回。
等他瞧见光亮,一刻跃出水面,只全身冷透,唯有大口呼吸,才能缓解身体痛楚。
他只好先从寒潭里跳出,他身上又已湿透,周身都是寒气环绕,他提起真气,一边运行内气,却又已思考其中之事。
那九宫阵一开,必然打开寒潭,潭水就会涌下,只不过,看来那石板彼时又打开之时限,只要到了那刻,便会自然关闭,若是要人在返回去,恐怕是难上加难。
他调息了一会儿内气,才觉得身体好些,只想到李元识只说:“打开九宫阵……离开此地……”
他心中渐渐明白,恐怕原路返回必是不通,只有想出办法,离开九宫阵,打开此处暗门,才能走出太华宫,若是要寻俞伯年众人,必然重新进入才可。
他明白此处之后,只站定起身。这时候其实已是黄昏时刻,江沐自随武当搭救李云识就耗费太多时日,加之反复运行,江沐又施救太久,内力相扛,损耗极大,虽然少年康健,却也有些支撑不住。
他站定起身,才觉头晕目眩,已体力不支。
别说是少年人,就算是成年人,如此损耗,也必如此,江沐只有稳定心神,这时候只告知自己,绝不要着急,若是太急太慌,反而误了事,只要冷静下来,才可下一步决断。
他拿起这深潭边放着的那根火把,只慢慢在这密室里观看。他这时候细细瞧来,才发觉这里墙壁光滑,却又不是岩石堆砌而成,好似是一块整片的岩石,从内里凿出,又用了长久时日打磨,才成此模样。
若是如此,想要从这石壁里开出一扇门,恐怕也没有那么容易。江沐用手指触摸石壁,只觉得石壁冰凉,顽硬无比。
他绕着石室缓缓走,观察每一处石壁位置,好似穹顶一般,石室宽大,更不像是幽闭之地。他想,这样的地方,恐怕是为了避敌,或是练功。
若是避敌,此处一定有机关,可以躲藏,若是练功,自然不会将自己困于此地。
他这样一想,已渐渐有了头绪。
他想,方才李云识前辈所说,破阵便可出,既然来到此阵之时,正是在乾坤坎震四位,以八卦法,定心三分力来开阵,怕是要出阵,亦是八卦法而出,来呼应九宫八卦。
乾、坤、坎、震,四位他已在入阵时站定,那么在这个方位里,断然不会重复出现。既然如此,只要去找其他几位,或许就是开阵关键。可是这里四面非正,如何找到其中八卦位却是一个难题。
江沐只凝神思索,这时候,他正拿着火把,他只看着火把所在的位置,却想到:“火,即是离位,若是以火把所在位置为中心,作为离位呢?”
他看着这石室里的火把,却想,这里有好几盏火把。哪一个是中心离位?
他的目光落在那个石潭里,心里却想,火把虽多,潭水只有一个,坎为水,若是以潭做坎位,这样必有一火把,正已八卦排法,正对潭水为坎。
他立在石室正中,拿着手中火把,却闭上眼,心中立刻生以潭水为坎,定出离位所到,正在其中一盏火把所在,若是两点一定,八卦位既定,这石室的八方顿时在他眼前缓缓生出景象,他心中一定,将他所思虚化为实,却见他已站在离位,只跃至相对艮位、兑位,最后一跃,正是巽位!
他站在巽位,以三分力站定,只等着石室有什么变化,可是他只定了片刻,却毫无反应,这里好似全无变化,同他方才一样,再无其他声息。
他这时候还拿着火把,只静下心来,想到自己恐怕是哪里推断错位,他定下身,只低头,却忽然发现他所站位置那石壁边上好似写着什么小字。
他只欠身,细细看那石壁,却是一行小字,上面写着:“错。聪明是错,愚钝是真。”
他用手触摸字迹,察觉到这字迹似乎并不是年久所刻,却也尘土遍布,想来总有些年份。
他喃喃念道:“聪明是错,愚钝是真?”
这句话是什么人留下的,又是什么意思呢,是有人困在此地的感慨,还是给后来人的提醒呢?
他只想,聪明是错。聪明是错。
看来,这个人也正是按他所想,以火把为离位,然而推出艮位、兑位、巽位三位,只是这时候,他发现也并不能打开九宫阵。
聪明是错……
江沐想了想,能进到这石室的,断然明白进入的道理,进入这里只会是四位相对,三分力点乾、坤、坎、震,难道这样判断是错,这种方法是错?
那愚钝又如何呢?
他只疑惑道,既然不是,我该如何想。究竟什么是愚钝?
他正这样思索,火把忽然好似没那么亮了,他只觉得脚下千斤重,身体一阵阵疼痛。
他的内伤好似又发作了。他咬咬牙,只慢慢坐定在那地方。
他不由得想,他先前救治李元识时,那真气藏在李元识体内,即使武当七侠已用七星真气为李元识护体,竟也没有化解那股真气。只有自己在化气为虚时,那真气才猛然弹出,为不伤害李元识,只有撤力相还,必然两股真气全都撞入发力者体内,这样想来,自己所受之伤,也必为自身所练之伤。
可为何,自己所练正是化气归元之法,只该渐渐疗愈,为何亦时如此凶猛,令自己隐痛不断?
江沐并未见过这样阵势,只想,李元识真气所隐,恐怕已暗藏杀机,就为立克终南山一脉。这样的真气与他人全无伤害,于一般医者更无所伤,除非用了悬脉渡气法,拆解内里才会被一击即中。
悬脉渡气法,除了终南山上华真人,似无人所用。也正是华真人医术之高深,才得以所用。若是若此,这暗藏的内力,莫不是要针对师父?
江沐想到此处,只用气护着心脉,觉得冷汗已出,却不由的庆幸,幸亏是自己来救,不然师父怕是要遭人暗算。他心里不由的平和起来,却又想到那加害人如此行径,真是卑劣手段。
他只倚在那石壁上,心里知道,这时候再用内力疗伤也是枉然,只有时间缓和,才能慢慢疗愈此伤,他依着石壁,慢慢闭上眼。
聪明是错。他脑海里又出现了这句话。
聪明是错?
他忽然想到了展朔。那时候展朔从王九客栈里出来,兴高采烈的模样,对着他说道:“我发现,江湖里的人,都很聪明。”
他一想到展朔,忍不住笑了。
的确是聪明。他或许已得到了聪明认可,这石室所示,大抵意思或许就是,别人不好说,聪明人一定是出不了这个石室的。太聪明了,果然不是什么好事。
他心里想,若是他现在,也得意洋洋,却又无可奈何的对着展朔说道:“展朔,太聪明了,的确不是什么好事。”
展朔一定会哼出声来。
他若是再补一句:“所以我真的羡慕你。”
展朔一定会气的跳起来,会指着他说道:“你是笨蛋,笨蛋才是江沐。”
这个时候,江沐已笑起来。
他的心情忽然好了一些,因为他知道,展朔一定会这样说,他连展朔是什么表情,什么模样,都好像生动的出现在他脑海里了。
即使他很聪明,可是他很爱生气,一生气的时候,就顾不得这么多了,再聪明的人,生起气来,也变得不那么聪明,变得可爱起来。
他这样一想,正笑着,忽然脑中一动。
他心想,聪明人要是在石室里,会干什么?
一定是想要出去了,哪个人想要被困在九宫阵呢?聪明人一定想要破解九宫阵,他就会按照八卦阵的逻辑,瞬时去找到其中的四个方位,按照四个方位的排布,以三分力定向而发。
聪明人当然要分析这里的布局,根据这些,可以想出办法,去寻找出路。
可是,若是一个并不算那么聪明的人呢?
一个人被困在这里,若是他不懂得八卦阵的原理,他只是被困在了这里,他会怎么做。
江沐想了想,他忽然想起,他问展朔:“如果你没有被人点穴,你想怎么样?”
展朔回答他:“跑,我能跑。”
会点穴的人,一定会斗。不会点穴的人,就会逃,想办法逃。
懂八卦九宫的人,一定会用八卦九宫来破阵,若是不懂的人呢?不懂的人,就会沿着墙壁一个缝隙一个缝隙的找石门。
若是真的连石门也找不到,又该怎么做呢?
那就该填饱肚子,等着别人来救他。活着,等人别人来救。等着运气来了,等着一个希望。
江沐好像有些明白了,虽然他不能说出其中的奥秘来,可是他好像明白了一些,他心中的郁结好像解开了一些。
他倚在墙壁上,心里想着:“要当一个笨蛋,就要什么事情都不管,什么事情都不做。”
他正要想,忽然也觉得,那更就要什么都不要想,想,也是不能想。一想,就要寻求破解之道。
他躺下身子,告诉自己,放下心事。放下。休息。
今天一天已经极其困顿,若他能放下心事,能在这密室里,得到片刻休整,总好过一直损耗下去。若是一直损耗,精疲力竭,岂不是不仅不能帮人,还要别人相救?
他想到这里,只依着双手,用平息法调息自己,他的内伤疼痛渐渐平息,他闭着眼,嘴里喃喃道:“或许,睡觉,就是在这里最笨的事了,”他笑道,“不过,也是最舒服的事。”
他放下心事,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