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浅灰色的云层再一次挡住了太阳。初秋的雨似乎对这一片山情有独钟似得,雨水从天空坠落,在不远处的小河砸出一圈一圈的涟漪。
江诉声把房间里的窗户打开了一些,让风吹进来。之前他们六个人被分到了顶楼阳台的小屋子,这由杂物间改造的地方摆六张床已是拥挤,再加上画画用到的工具和一些行李,实在是太挤,便向老师提出了要更换房间。
下周就是国庆节,这个时间段,十渡周边的旅店都比较紧张。这家“农家乐”也不例外,楼下空房间不多。在老师的安排下,赵晗同另外两人住到楼下,顶楼阳台只留了沈听澜、江诉声和蒋淮扬他们三个。
电视机开着,沈听澜随便播个台。这是个少儿节目,里头重播着《成龙历险记》。本来他们晚上还有些速写要画,忙着赶作业,没心思看,就是听个响声。可旁边的江诉声对这动画片产生了兴趣,边画速写,边学里面的人物说话:
“我叫黑虎阿福,你准备受死吧!”
“乌鸦坐飞机!”
“龙卷风摧毁停车场!”
“......”
沈听澜被烦的不行,想换个台。但遥控器在江诉声手上,他拿着速写板要去电视机前。江诉声看他站起来,玩笑一句:“怎么,你要和我共跳一支弗朗明戈舞步吗?”
“跳屁!”沈听澜用速写板子轻敲江诉声的脑袋,他坐在电视柜边上,弯腰去摸电视机下的小按钮,换了个播相声的电视台听。
演的是一出单口《刘罗锅别传》。
江诉声仔细听了片刻,说:“哎,等回滨海了,咱们几个一起去听相声吧,有些小场子说得也可好了,还便宜。我小时候,这些搞民间艺术的还没住在高楼大厦里头。那会儿我住街里,邻居就是说相声的。”
“我七八岁的时候,还偷了我爸一百块钱,跑到附近的馆子里头听相声,一听听一下午,可享受了。后来我爸满大街找我找不着,以为我被拍花子的拐了,差点就报了警了。”
“后来你爸打你没?”蒋淮扬问。
“你这不是废话吗?你应该问我爸打得我疼不疼。我回家的时候我妈还讲,拍花子如果真的拐我,我得吃穷他家的饭,不到一天就得把我这尊大佛送回家来。”江诉声又说,“等联考完,咱们一起去听相声。人民公园西岸,进去买一碟瓜子,泡一壶茶,再上盘水果,我请客,花钱买快乐。”
“行,江老板大气。”沈听澜看了一眼窗外,隔着雨,手里的铅笔勾出两座山的轮廓。他想象着那天的场景,一间不是太大的茶馆,几排桌椅,瓜果满盘,宾客落座。台上两支话筒,一声醒木,絮絮地说出段令人愉快的故事。
外面的雨只下了一阵,乌云就和夕阳一起落了山。明天如果天气好,他们还要去附近的村子里写生。爬山是一件体力活,需要好好休息。他们不到十点就洗漱完,躺到床上。
蒋淮扬入睡很快,沈听澜和江诉声都是夜猫子,这会让他们早睡,反而不习惯了。江诉声像摊煎饼一样来回翻身,他知道沈听澜也没有睡,小声喊他:“澜澜,你睡得着吗?”
“睡不着呗。”
江诉声抬眼望向窗外,灵机一动:“要不我们俩去天台上看星星吧。”
“看星星?”
“嗯。”江诉声指下窗外的天空,“外头星星有可多了,要去吗?”
沈听澜被江诉声那句“星星可多了”引起了兴趣,他小时候听姥爷讲过,从前夜间是有很多星星的,像是数不清的萤火虫飞起来。
他从来没有见过萤火虫到底是个什么模样,难以想象出具体的画面。反正躺着也睡不着,他掀开被子,趿拉着鞋,和江诉声一起提着小马扎,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积在天台上的雨形成不规则的水洼,风吹过时会泛起微弱的波纹。夜间有些冷,他们一人披上了件长袖衣服,把小马扎随便放到地上。
沈听澜坐在江诉声身边,他们在徐徐吹来的风了里挽住对方的手,眼睛同时看向无边的天空。
这里的星星其实并不算太多,依然看不到银河。可和城市中相比,就显得密集漂亮了。沈听澜曾爱看科普书,也认得几个星座,一一指给江诉声看。
江诉声的目光跟着沈听澜手指的方向在星空移动,他对大部分的星座不感兴趣,但还是认真记住了它们的位置和形状。过了一会,蝉鸣声有片刻的停歇,江诉声问沈听澜:“哪颗是织女跟牛郎啊?”
沈听澜分别把两颗星星指给江诉声看:“其实它们相距很远的,有16亿光年,不可能相遇。”
“可是他们在故事里相遇了,跨过16亿光年的距离,不可能也变成了可能。”江诉声转过头,他的眼睛凝视沈听澜的侧脸,小声说,“我是个俗人,就喜欢听浪漫故事...要我说,牛郎就应该做一只小船,划到银河对岸,去找他的织女。”
沈听澜的语气带了几分笑:“可是故事里的银河水很重,船过不去。”
江诉声回答:“这话是谁说的?还不是那个王母娘娘,万一她只是骗牛郎和织女的呢?假如河只是一条普普通通的河,就因为怀疑它有危险,就甘心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等待吗?”
沈听澜的嘴角又往上翘了些许,故意说:“有个宋朝的大词人写了,两情若是长久时,岂在朝朝暮暮。”
江诉声点点头,再次将目光投向夜空:“这首词写得好,我知道。可我偏要朝朝暮暮,这才叫胜却人间无数。”
“对,你说的才对。秦观就是个写词的,懂什么鹊桥仙。”沈听澜瞬间笑出声音,“哎,你要和我朝朝暮暮吗?”
不知为何,江诉声被沈听澜这样直白的一问,心里竟有些腼腆。他不好意思将这份腼腆表露,重重一点头,开口道:“自然是你。”
“那拉个钩吧。”沈听澜对江诉声伸出根小手指,“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