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诉声是第二天晚上回来的,他单手拄着拐,一蹦一跳地进入教室。
沈听澜把准备送给江诉声的情书重新誊写了一遍,为此他特意去了趟小卖部,在不起眼的小角落里找到了一包散发花香的信纸。听王叔说,这种纸他当初就进了两小包,本来想着女生会喜欢,没想到让江诉声和沈听澜分别买了。
王叔有些好奇,问:“上次小江跟我说,他买信纸是要写情书。你呢?难不成也是写情书?”
沈听澜也不避讳,朝王叔笑:“对啊,也是写情书。”
王叔看他的眼神顿时变得古怪,试探地说:“你和小江前后脚的写情书,别是喜欢上同一个女生了吧?早恋不好,耽误学习。”
沈听澜嘴角一抽:“王叔,你想的太多了。”
王叔哈哈笑道:“不是我想的多,那电视剧里头不都这么演吗?俩小伙追一个女生,恨不得每天都搞出来大新闻,什么车祸、绝症、失忆、打胎...就是不好好学习。”
“王叔,那些电视剧都瞎拍的,我就一普通中学生,去哪车祸绝症失忆打胎?”沈听澜付完信纸钱,“你放心,我心里有数,搞对象不如考清华。”
这话他说着都想笑,自己刚写完了一封肉麻至极情书,字里行间都是“恋爱脑”的感觉。转头就和别人讲出“搞对象不如考清华”,也是厚脸皮。
他很快离开小卖部,找机会将草稿纸上的情书重抄一遍。为了避免有人发现这个的秘密,沈听澜把写满字的草稿纸撕成一把拼不起来的细小碎屑,攒成几个小团,塞到空的易拉罐中扔掉。
此时沈听澜见江诉声回来,终于松了口气。他站起来,喊了下江诉声的名字,走过去把它扶到讲台另一边的座位,低声说:“今晚老师查完寝,我有事情告诉你。”
生活老师一般在晚上十点整开始查寝,防止出现学生不睡觉聊天、吃零食、玩手机的现象。然而这种方式治标不治本,有不少有耐心的学生,等到十点半老师离开,犹如诈尸般掀开被窝,做回自我。
“啥事啊?”江诉声猜想和沈听澜欠自己的那封情书有关,也不点破,“我听杨晏说,你替我去参加接力了?”
“就你这瘸腿样子,蹦跶二十分钟能到终点算你运气好。”沈听澜把攥成拳的右手打开,露出一颗糖,边撕糖纸边说,“你不是一直都想让我参加吗?”
“那我这算言出法随?”江诉声眼疾手快,抓起沈听澜手中的糖,看也不看就放进自己嘴里。不过两秒,他眉头紧皱,表情像猫被踩到了尾巴一样,“呸”地把糖吐在了纸上。
“好酸。”他说。
“让你瞎抓,后面就是甜的。”沈听澜笑,从兜里又掏出来一块“酸糖”自己吃了。
江诉声略一思考,又把糖含了回去。他呲着舌头忍耐片刻,那股酸味果然渐渐地淡了,变成草莓味。
“好甜。”江诉声咂咂嘴巴,“你喜欢这种糖?”
“小时候总吃,童年回忆。”沈听澜简单回答一句,“太酸了,他们都不喜欢。”
江诉声识相地没问沈听澜口中的“他们”是谁,又向沈听澜要了一块。酸和甜两种矛盾的口味结合到一起,竟让他有些上瘾了。
第四节晚自习结束,沈听澜和江诉声一起回宿舍。学校一向抠门,就算教学楼有十层高也不会安装电梯,更何况区区六层?
江诉声现在是个拄拐的半残疾人,“区区六层”对他而言难度系数太大,如果要赶在查寝之前蹦到宿舍,那他健康的那条腿可能也会变得不健康。
“老八”蛮不好意思的,难得叫声班长:“要不我背你吧。”
“你自己背不回去,咱们几个可以换着来。”杨晏说,“隔一段时间就换。”
几人都同意杨晏的提议,“老八”先背起了江诉声,慢慢下楼。
江诉声举起他的拐,没有一点被帮助的觉悟,往前方一指:“冲嗷!”
也是“老八”脾气好,没给他扔下去。
他们就这样轮流把江诉声送回了宿舍。
江诉声是上铺,考虑他这模样也爬不了梯子,沈听澜和他换了床。他们盖着被子,装模作样地闭上眼睛,集中精力听外头的动静。
待到时间差不多了,沈听澜爬着梯子从上铺下来。
“走呀。”他看到江诉声睁着眼睛,悄声喊。
“走。”江诉声怕吵醒别人,尽量放轻动作,扶着沈听澜慢慢挪出了宿舍。
宿舍楼强制停电,他们摸黑走到了水房。这时候水房里还有其他的人,学校规定两个星期洗一次澡,有不少耐不住的学生,端起装有沐浴用品和毛巾的脸盆,偷着跑去水房擦身。
反正,你瞧不见我,我瞧不见你。
沈听澜只好熬到他们都离开,才取出那封写好的情书。因为没有灯,他特意带了支便携式手电筒。
“我嘴笨,想和你说的话都在纸上。”沈听澜打开小手电,把情书递给江诉声。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只内心丑陋的怪物,在神灵的面前蜕掉了画皮。
沈听澜瞧着江诉声拆开了那封写满了爱和欲的情书,他头一次觉得时间如此漫长,它仿佛是天底下最威严的法官,给自己的人生判了个死缓。
这个过程中,江诉声一言未发。光线又不好,沈听澜看不清他的脸,也便无从猜测他的想法。名叫“害怕”的情感瞬间占据了沈听澜的身体,令他脸色霎时惨白,四肢也轻微地发颤。
他胆小的一面彻底暴露出来,低下头,不敢再把目光放到江诉声身上,自顾自地说:“没关系,如果你不喜欢这封信上的话,也没关系。你就当没有看到,我会转学......”
沈听澜也不清楚自己在说些什么鬼东西,在羞耻心的影响下,潜意识想离开这个地方。没等江诉声说话,转身就走。
“沈听澜!”江诉声急了,他前一秒还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之中,哪知下一秒这爱情就要跑了,赶忙跳着脚去追。
瓷砖上有水,他半个残疾人本来就站得不是很稳,还没跳出多远,“呲溜”一个脚滑,正好栽到沈听澜后背上。
沈听澜忙转过身来看他有没有事。
江诉声略微了调整下站姿,附在他耳边低声说:“我也是,我和你一样,我们都是怪物。我说喜欢你,是我的真心话。我说让你当我男朋友,是我的大冒险。这不是游戏,我认真的。”
不知为何,沈听澜一时间有些想哭,伸手抱住了江诉声。
朦胧的月色里,两个“怪物”拥抱在一起。凉风透过大开的窗户,从外面吹进来。他们从对方身上汲取到了温暖,并不觉得冷。
过了片刻,沈听澜忽而抬起眼睛,他稍微踮脚,轻轻地在江诉声额头落下一个吻。
这是一个生涩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