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两个傻子

“沈听澜,江诉声,你们过来。”

他们吃完早饭,刚跑到六楼,就听到了安明的声音。她站在教室前门门口,神情和平常一样严肃,脸上几乎看不见笑,男人婆本婆。老师和学生算是“天敌”,沈听澜被安明的眼神一瞧,心里先怵了半分,僵硬着笑脸打招呼:“老师好。”

“老师好。”江诉声学沈听澜的语气。

安明打量着他们,忽然说:“你们两个感情挺好?”

沈听澜不知道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还行。”

“我刚才下楼,老远就看见你们俩一个背着一个,跑得还挺快。”安明继续说,“要不这样,我看你们也挺享受的,不如叫大家也都开开眼?走廊里走一圈?”

“老师,这样不太好吧?”江诉声没皮没脸惯了,他不在乎在大庭广众下出丑,只是怕沈听澜不高兴。

“没什么不好,就想让你们长个记性。去吃饭就去吃饭,别浪费时间搞没用的,整天就知道玩闹。”

江诉声还要说什么,沈听澜忽然蹿到了他的背上,两条手臂随意地搭在了他的肩膀,扬起头低声催促:“走呀。”

江诉声又一次闻到了栀子花的香气,它来自于超市批发处理的洗衣液,染在了沈听澜的衣服上。香气很淡,需要距离特别近时才能察觉。他觉得这股淡淡的香织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不动声色的将自己包裹住了。

他知道现在已经不可能从这张无形的网中逃脱,定定神,也笑:“走了。”

阳光慵懒地照下来,透过栏杆,在米黄色的瓷砖上印下了一个挨着一个的长方格子。他背着他,踩着那些阳光组成的格子,稳稳地走。走廊里有不少人看热闹,大部分赶着回教室看书,至多是瞧几眼。小部分和他们两个相熟的在后头起哄:“您二位今儿这是演哪一出?猪八戒背媳妇?”

江诉声无意间被戳中心事,倏尔脸皮发烫,正要骂,沈听澜却从兜里摸出一把在课堂上偷剥,忘记扔掉的橘子皮对那个人扔出去:“你笑个屁!”

江诉声也跟着喊:“你笑个屁!”

他们也就不在理那些起哄的人,很快走完了一圈。两个人坐到座位上,各想各的心事。

江诉声又一上午没有听进课,他成绩本来就不行,这下可好,本来就不富裕的家庭更雪上加霜。他深觉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自己一头热的单相思,就算相思成疾了,也不会有人知道。

他觉得必须要做点什么了。

如果沈听澜是个女孩子,江诉声早就开始死缠烂打地写情书了。但沈听澜不是,之前江诉声在知乎搜“如何追求同性直男”,里面知识渊博的老哥们,十个有九个都劝放弃。

偏偏江诉声不愿意放弃,没别的原因,他就是喜欢他。从送虎耳草开始,便渐渐走火入魔了。

也正是因为喜欢,江诉声心里才会生出怯意,不敢和沈听澜挑明了说。他不是害怕会被拒绝,而是害怕会被沈听澜当做心理不健康的怪物、变l态,从而彻底疏远了。对方稍有嫌恶,他就会丧失掉全部的勇气。

异性之间表白失败了,尚有做朋友的可能。同性之间表白失败了,那只有一刀两断。

江诉声联想到这种场景,心里总会难过,悄悄说:我不是怪物,也不是变l态,我只是刚巧喜欢你而已。

他心烦意乱,想了很久,终于想出一个办法来。

中午一点半的时候,沈听澜看到江诉声偷溜出门,以为他又到楼下小卖部去打野食,也就没问,继续看《边城》这本书。

《边城》的故事短,沈听澜看得快,两个中午他就读了一大半。书里的傩送为了追求翠翠,在水边的高崖上为她唱了一夜的歌,却未明言。翠翠听着他的歌声入睡,在梦里的高崖采到了一大把虎耳草,醒来后却以为那美妙歌声是不真实的。

“两个傻子。”沈听澜嘀咕一句。

江诉声在这时候回来,他没有进门,而是探着个脑袋,趴在门边朝沈听澜招手,小声说:“澜哥,你出来一下。”

沈听澜看江诉声满怀心事,合上书,站起来走了出去。走廊里这会儿还没什么人,栏杆被太阳晒得暖和,他趴在上面,侧着身看江诉声:“你怎么了?”

江诉声也趴在栏杆上,他避开他的目光,抬着头眼神游离不知在望什么。

“江诉声!”沈听澜又叫他,“你有事情就说,怎么还婆婆妈妈的?”

“我......”江诉声这才转过头,他支支吾吾地开口,“我刚才去了趟小卖部。”

“然后呢?”

“遇见了几个同学,我们玩了会儿真心话大冒险。”

“输了?”

“输了。”

“你选了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大冒险。”

“说吧,让我帮你做什么?”

“做我男朋友。”

沈听澜愣了愣,怀疑自己听错了:“啊?”

江诉声一点头,神情是从未有过的严肃:“嗯。玩之前和那几个孙子说好愿赌服输,谁知道都坑我,让我找个男的表白,不然就要晚上到操场果奔。”

沈听澜忽然想到什么,笑起来:“那几个孙子叫什么名?我觉得后面那个大冒险更适合你,什么时候果奔,叫我一声,我去看个热闹。”

江诉声随便报了几个人的名字,反正沈听澜也不认识。他有点急了,又说,“澜哥,你帮个忙。这事儿我也不能找杨晏和老八吧,对着他俩,我情话也说不出口。”

沈听澜还是笑:“对着我就能说了?”

事实的确如此,江诉声面对沈听澜,能说五大车不重样的情话。可他现在面对沈听澜,一个字都说不出口,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对方的这个问题,这对他来说比卷子上的任何一道题都难。

沈听澜发觉了江诉声的窘迫,换了一个问题:“你叫我帮忙,总得给点报酬吧?”

江诉声知道他这是答应了,脑子里空空的一片。他怕他反悔,傻啦吧唧的,从兜里抓出四百块钱来。

“这些报酬够不够?”

沈听澜看他像只呆头大鹅,忍不住笑出声,逗他:“不够,少了点。”

江诉声掏兜,又抓出来一百块钱,连着刚才的那四张,一股脑塞到沈听澜手里。他垂下头,像开在尘埃里的花,低伏着:“我只有这些了。”

“你站好。”沈听澜扶正江诉声的肩,叫他重新抬起头来。他看着他明亮有神的眼睛,又笑一下:“行吧,答应你了。”

江诉声闻言,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样表达自己的喜悦,像买彩票中了千万大奖,高兴得手足无措,慌慌地抱住沈听澜,又很快松开。

如果沈听澜排斥这个动作,江诉声就可以用“真心话大冒险”的名头来解释。

这个游戏,成了他的伪装色。

沈听澜并不排斥江诉声,也抱了抱他,问:“那几个孙子要你和男的搞多长时间对象?”

江诉声想回答一辈子,又怕露馅,改口道:“半年。”

“噢,半年。”沈听澜念了一句,不说话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希望这个荒唐的游戏能时间长一点。

预备铃响,他们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沈听澜把江诉声给的五百块钱仔细夹在《边城》的书页里,那一页写着:

“水是各处可流的,火是各处可烧的,月亮是各处可照的,爱情是各处可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