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听澜反省结束的那天,恰好是元宵节。虽然滨海市明文规定不允许燃放烟花爆竹,但也挡不住群众对这个一年一度节日的热情。
沈听澜在卫生间刷牙,刷到一半,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鞭炮声,震得五金楼这栋老建筑都似抖了几抖。
他叼着牙刷走到阳台,借着路灯光,发现是张朋朋在理发店门外挂了两串大红色的电子鞭炮。不见火,只有声,噼里啪啦一通响,倒也热闹。
沈听澜一直都很喜欢过年,每逢这个时候,家里总会有很多亲戚来串门,他们提着大大小小的礼物。什么桃酥、蛋糕、牛奶、水果,各式各样堆在屋子里,能吃一个多月。
而今则是他过得最寒酸的一个年,跑来千里之外租房子住,也没了足够吃一个多月的小零食。这七天里他都在学着做饭,除了把菜炒熟之外,就再没有任何进步,味道依旧难以下咽。
沈听澜觉得,如果以后要找对象。要么找一个爱做饭的,要么找一个不嫌弃他做饭难吃的。
此刻,手机闹铃响了起来。
沈听澜为了避免迟到,一共定了三个不同的闹铃,起床一个、洗漱一个、出门一个。
响的是最后一个,在催促沈听澜现在该去学校了。
他端起牙杯含了口水,回到卫生间里吐干净泡沫。整理好衣服,拿起书包出了门。
沈听澜一路骑车来到学校,天已经蒙蒙亮了。德育楼外的一排小叶黄杨被晨曦照着,青青的圆叶子显得格外可爱。
虽然现在的风依旧很冷,但他想,春天就快要到了。
沈听澜先去政教处交上了自己的检讨书,这东西他从小写到大,早编出了经验,知道什么样的内容能哄老师高兴。
杨文宇坐在办公桌前看他写的检讨书,紧皱的眉头一点点舒展开,笑着问:“写的挺好,文采也不错。你作文平常多少分,五十几?”
“差不多。”
“我看过你的总成绩单,可惜了。”杨文宇收起他沈听澜的检讨,递过去一张表格,“以后多把心思放在学习上,过几天有个全国语文知识水平竞赛,好好考。”
“谢谢老师。”沈听澜接了表格,这是一张留校察看的处分单。
“别谢我。”杨文宇说,“我教了这么多年书,第一次遇见你这样的。看起来懂礼貌,挺好挺听话,实际心里主意大得很,比谁都野。我看见你第一眼,绝对想象不到你会把三个同学打到医院里去。”
沈听澜一边默默听杨文宇絮叨,一边填完表格:“老师,我写好了。”
杨文宇知道沈听澜是装乖,他作为老师,最怕遇到这样的学生。你说什么都听、你说什么都对,瞧着一副知错就改的模样,指不定心里又在想什么弯弯绕。
他看着沈听澜,产生了一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无奈感,挥了挥手,“你出去吧。”
“老师再见。”沈听澜拿好书包,转身带上了门。没等走出去多远,江诉声迎面朝他走过来,招招手小声问:“也来交检讨?”
沈听澜点点头:“我交完了,要等你一会儿吗?”
“行,我很快就好。”江诉声轻轻笑,他感觉自从和沈听澜一起打完架之后,两个人的关系近了很多。大概真的就应了那句老话“不打不相识”。
虽然是挨打的别人,但这话依然适用。
江诉声走入政教处,向杨文宇交了自己的检讨书。他的情况和沈听澜正好相反,几乎没怎么写过,这一篇还是从网上“拿”来的。还特地将三篇千字检讨融合成一篇,在取其精华的同时,又添加了一点细节。
江诉声心虚,却也不露怯。说好听点叫艺高人胆大,难听点就是抄得理直气壮,没皮没脸。
杨文宇很快看完他的检讨书,边摇头边笑:“江诉声同学,你这篇检讨心理活动太多了些,回去再改改。”
“老师。”江诉声为自己辩解,“自我检讨,我如果没有心理活动,反应不出我认识到错误的过程。”
杨文宇被他这楞头似的话噎了一下子,耐着心说:“可你这心理活动也太丰富了点,瞧瞧你写的内容,是要聚众起义吗?”
江诉声还要再说话,杨文宇直接不让他开口:“拿回去重写,明天交给我。”
“哦。”江诉声填好处分表,一手接过了自己的检讨书。
门外,沈听澜见江诉声出来,发现他还拿着检讨书,猜到是不合格要重新写,伸手点了下那几张作文纸:“能给我看看吗?”
江诉声没拒绝,反正里头大部分内容都不是原创。他也没什么羞耻心,大大方方递给沈听澜:“地中海说叫我重新写。”
沈听澜粗略地看完第一页,第一页的内容普通,也就是一般检讨书标准,字里行间都是大空话。而当他翻开第二页时,恍惚觉得新世界的大门霍然打开。
“当时情况是这样的,我们班李煦同学慌慌张张叫我帮忙。说七班的田林与另外两人和我班沈听澜同学发生激烈冲突。我一听,这还得了!他们三人欺负一人,简直不可理喻!我顾不上校规,胸中的正义趋势我闯进厕所。”
“我进去之后,连忙分开几人,并询问他们起争执的原因。我这才知道,田林这厮竟然勒索李煦将近一年。我忽然想起鲁迅先生曾说过:‘强者怯懦,挥刀向更强者,弱者怯懦,却挥刀向更弱者!’我内心的勇气油然而生,迫使着我主持公道。我劝田林向善,没想到此人口出狂言,对我班同学极尽侮辱!”
“古语有云,是可忍孰不可忍。想当年,吴用智取生辰纲,鲁提辖拳打镇关西。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我身为班长,在此时更应挺身而出,怎么能让一个才转学来的同学卷入这场斗争!”
“我提出让田林道歉,可他执迷不悟,居然还要伙同另外两人打我。愤怒蒙蔽了我的双眼,我也朝他打去。沈听澜同学肯定不能眼睁睁看着我挨揍,也加入进来。意气用事的我们斗成一团,忘记了身为学生的守则。对不起,老师!!!!!”
沈听澜忍住笑意:“你这一段写的什么?”
江诉声诚实回答:“这篇是我抄来的,加一点细节,显得真实。”
沈听澜抿着嘴笑,说实话,他对江诉声的第一印象不是很好。提起这个人来,总能想起他顶着一张臭拽脸剪坏了自己的头发。只是沈听澜没有想到,江诉声臭拽脸的皮下,竟藏着个憨憨。
他折好江诉声的检讨书,“我帮你重新写写吧。”
“真的?”
“真的。但我不白干活,得要报酬。”
“什么报酬?”
“没想好,先欠着吧。”
沈听澜收起他那副乖巧的样子,一双含笑的桃花眼,眸子被天光映出漂亮的琥珀色。他对江诉声伸出两根手指,“算上虎耳草,你欠我两次了。”
沈听澜看过来时,江诉声忽然觉得有风拂到了自己脸上。那风很轻,带了几分晨曦的温度,熏得心头都泛了暖。
他莫名联想到《倚天屠龙记》里心思敏捷的赵敏要求张无忌答应她三个条件情景,一挑眉:“那就欠着吧,债多不压身。”
两人聊到虎耳草,沈听澜说:“它应该是四月的花期,却提前开花了,你要有空可以到我家里看看。”
“那要等到下次放假。”江诉声略有失望,“我住校,还有两个星期,到时候花就谢了。”
“不一定,虎耳草花期挺长的,能到十一月。”
他们离开德育楼,来到教学楼里的班主任办公室,去见了安明。安明倒也没说什么重话,毕竟事出有因。只是警告他们下次再遇到类似的情况,别在意气用事,要先汇报老师。
当江诉声和沈听澜从办公室出来时,早自习下课都快十分钟,如狼似虎的同学们早已奔现食堂,里头估计只剩下了几口菜汤。
江诉声对沈听澜使了个眼色,拉拉他的袖子:“跟我来,咱俩吃饭去。”
沈听澜问:“去哪?”
江诉声从教室拿了个小钢盆,他没告诉他去哪,故意卖了个关子:“好地方。”
所谓的“好地方”,其实是教学楼后面的小卖部。
小卖部的门口挂着厚重的军绿色挡风帘,江诉声右手撩起帘子进去,熟络地和老板打招呼:“王叔,我过来了。”
王叔叼着烟的嘴里“哼”了一声,他站起来走到柜台前面,轻飘飘瞥了江诉声两眼:“你要是再不来,锅里的水都要熬干了。”
沈听澜这才看到,小卖部收银台下面放着只电热锅。江诉声弯腰掀开电热锅的锅盖,热腾腾的水蒸气瞬间蹿了出来,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甜甜的味道。
是元宵。
江诉声把锅里的元宵连汤带水盛到小钢盆,在收银台的柜子后头支开两把不起眼的马扎。他坐到其中一把上,递给沈听澜一只勺子,眉眼里满是朝气:
“元宵节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