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人问起泽塔大陆上有哪些奇迹,大部分人应该会满怀激动地指着高天之上那最亮的一颗辰星说:“嘿,看到了吗,那是最大的奇迹。”
是的,这颗辰星无论白天还是黑夜依旧闪烁着最亮的光芒,但,它不是奇迹。
最大的奇迹是辰星之下,那座任何光芒也无法覆盖的荒芜之地。
这座荒芜之地常年昏暗,就连空气也是沉闷而压抑的。飞鸟不愿经过,虫子不屑光顾。
叫人多看一眼都觉得要死在这破地方。
这里是被诅咒的地方,被神明厌弃的地方,却充满奇迹。
那人问奇迹是什么?
回答的人只会是闭口不谈,反而做出期待的样子,说:“她会回来,会回来的,她回来时将以高傲地姿态飞翔于世界之上,整个世界都会被她踩在脚下。”
这一天,荒芜之地有了光。
这是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光,似乎从地底下,又似乎在天空之上,四处都是丝丝缕缕的光。
如发丝细密的光穿过顽劣的黑石缝隙,干涸的湖水泥坑,枯败老旧的丛林,发出怪味的苔藓。
苔藓耸动了一下,光线被弹跃起四散逃走。
苔藓再次向上伸出一截,泥土簌簌掉落,暴露出一块不完整的墓碑。
残缺的墓碑凹满裂痕,碎石一阵抖动,半块还算平整的石头从墓碑身上掉落下来。
在光线的跃照下,这座碑的全貌得以看清。
这是一座由无数大小不一的石块东拼西凑出来的墓碑。
仿佛风一吹就可以立马散架,但很不巧,荒芜之地没有风,而这座墓碑倔强地笔直挺立。
很快,荒芜之地的光线越来越多,许多动植物的尸骨被映照得一干二净,紧随着光线而来的是一只缺了条腿的老虎。
它似乎走了很久,三条腿已经打颤,但它终于走到了墓前,扑通跪下。
老虎浑浊的兽瞳变得明亮,它凝视着这座墓很久很久,久到泪水再也流不出,泪痕深深嵌在黑沉的面皮上,须毛抖动:“噢,我们的指引者,我们的守护者,我们最敬佩的朋友,你原来一直在故地长眠,你原来一直与我们同在,你伟岸的身躯不应该降落在这肮脏的世间。”
它发出呜咽地低吼:“林清,林清,醒来远离这不堪的一切。”
在老虎的祈求声中,光线开始环聚于墓前,碎石震颤。
忽然一道闪电劈开深沉的荒芜。
有大风呼啸而来,却避开了墓碑。
有急雨垂落干涸的泥坑,蓄满水源。
有金黄的火焰燃烧四周一切尸骨,噼里啪啦扭荡的残影中渐渐生出许多的人形。
老虎惊讶看着这一切,一束火焰从它脚下向上燃起。
它闭上了眼,低低叹息,风声替它传递它的歌声:“伟大的巨龙啊,思念你,敬佩你,万物的支配者啊,回来吧,回来吧!”
歌声吹拂过复苏的丛林,齐刷刷倒下一边,飘向远处天际的地平线。
又是一道惊雷响起,天地间惨亮一片。
老虎彻底包裹在金黄的火焰中,并不痛苦,反而惊喜地低头。
残缺的腿不知何时已经接上,甚至开始向人类的双腿变化着。
熟悉的力量回归身体,它眷念般喃喃:“我是兽人卡尔。”
天地再次亮起,电蛇挥舞,光线融于墓碑。
墓碑越来越亮,越来越亮,喀嚓一声,是脊骨转动的声音。
喀嚓喀嚓——
墓碑底下冒出一只角。
这只角凹凸不平,伤痕累累,还有一个如碗口大小的伤口,伤口系着铁链。
老虎心疼而狂喜,小心翼翼接近,抚摸铁链。
它想撕裂铁链,但角的主人似乎意识到了它的意图,摇了摇,铁链随之晃动。然后,又是几声脊骨转响,另一只角从另一边探了出来。
这只角甚至缺了一小截。
但这不是终点。
天穹闪电密布,地下轰然作响。一双巨大的双翼破开大地,如银白的帘幕驱赶黑暗。
帘幕掀开金黄的火焰,抛向上天,逐渐转变为银白的火焰。
这遭到了许多人声的阻止,包括老虎:“不要这样!林清,不能这样!”
双翼顿了顿,展开得更高了。
越来越多的人声阻止。
“住手!”
“请住手!”
地底下终于有了回答,声音带着好久没有说话的低沉:“为什么?”
老虎惊讶地听着。
附近的人声说:“我们已死。”
他们再次重复:“我们已死。”
老虎转了个方向往身后望去。
那里已经站着许多的幽灵。
幽灵们双手交叉于胸前,十指紧握:“而你不该沉睡在这里,我们最敬爱的朋友,林清。”
过了很久,地底再次发出沉闷的声音:“我睡了太久,告诉我,你们的名字。”
金黄的火焰没有双翼支撑,再次掉落在这些幽灵的身上。
幽灵们被烧灼着,平和介绍自己。
“我是人鱼一族的莎琪。”
“我是精灵一族的比利亚。”
“我是……”
每有一个幽灵介绍自己,火焰就烧得更加旺盛绚烂。
最终,老虎又转向墓碑,虔诚地说:“我是兽人一族的卡尔。”
地底的声音越加沉闷:“我知道了。”
墓碑炸开,巨龙的吼声从那里传递出来。
大地裂开一条缝,金黄的眸在地底亮起,土石隆动,一条银白色的巨龙将那矫健的身躯再次伸展于世界。
巨龙的躯体被银白鳞甲覆盖,即使伤痕遍布也无法掩盖这一份美丽。
老虎和幽灵们沉醉地望着这一切,他们一点也不惧怕这条巨龙,又悲伤起来:“噢,我们最敬佩的朋友,你终于醒来。”
巨龙低下头颅,一一扫视这些幽灵,最终落到老虎的身上,也充满悲伤:“没有你们,我将一无所有。”
幽灵们摇摇头:“不,我们最敬佩的朋友,你将拥有自由。”
他们又开始吟唱起来:“我给你以海洋之子的祝福,愿你拥有比海洋更为辽阔的自由。我给你以天空之子的祝福,愿你能在天空永远翱翔。我给你以森林之子的祝福,愿你身处险境也能披荆斩棘不受任何伤害……”
这时,天上又滚落一道惊雷,歌声戛然而止。
时间仿佛暂停了一瞬,又迅速流逝。
那些闭眼吟唱的幽灵连同脚下的尸骨化作金黄的光点被狂风卷走。
老虎同样如此。巨龙悲伤的目光转到破碎的墓碑间,发现了一枚鲜艳的花环。
这时狂风已经消失无踪,光线沉寂于黑暗,蓄满的河流以及复苏的丛林再次死亡。
一道银白色的光芒闪过,巨龙——或者说变作美丽女人的巨龙轻轻拾起花环,及腰的银白长发自此多了个装饰物——是头顶的花环。
而在头顶戴上花环的那瞬间,花叶颤落下一滴深红的血珠,血珠顺着额前一缕长发落到掌心,默默碾碎:“哦,是一滴保存了八十年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