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针锋

朱色直裾,腰悬白玉琯,鸦色长发高挽成马尾,用朱红发带系住,仅看身形,宽袍大袖,飘摇似仙,她随意站在那儿转手中洒金折扇,如画中仙人揽酒乘风看遍山河之肆意潇洒。

她眉眼轻抬,浑然一股矜贵姿态,长眉扫黛欲入云鬓,眼却未描,唇亦未点,是极英气锐利的模样,骄矜逼人,又有几分游戏人间,醉卧美人膝的风流。

方才出声的红发女子在她踏出水波粼粼的结界时便失了神,当一个女子美得连同性之人都为之失神时,其他人又怎么能视之不见?

身着靛色印有青竹纹样直衣的棕发青年含笑上前一步,他形貌昳丽,似蒙一层浅薄水雾般的美,没有攻击性,他冲阿昭笑若春风,拱手送上一个木盒“久闻姬君盛名,今日得见姬君容颜,神无月方不妄此生。”

“舍弟初见姬君时略有冒犯,我这个做哥哥的替弟弟赔罪,小小歉礼,不成敬意。”

他话音落下,身后一杏色长发的女妖躬身上前,捧着他手上的木盒,径直奉到阿昭跟前。

阿昭但笑不语,任那女妖双手高举过头顶。心里却在嘀咕,原来神无月是之前那小老鼠的哥哥。可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都让人厌恶。

对方的人稀稀落落的来了,安室透纵览全场后发现,对方十二人,四人是衣着和服,身后跟着刀剑付丧神的审神者,四人是摇扇的阴阳师,另有四人穿西装,似是政客,一行人隐约以神无月为主。

而己方之人,除了玖兰枢和他随从,黑主灰阎和夜刈十牙外,还有三人未到。

安室透忖度,只怕阴阳师与审神者以神无月为主,这四个政客里另有做主之人。

“阿昭。”的场静司凌虚走来,责怪贪玩的妹妹“舍妹贪玩,还请勿怪。”

造势。安室透眉心跳了跳,他看到了的场静司随手握住的长弓,这是打算谈崩了直接打架?他暗暗筹谋自己的布局够不够,围在外围的人手是否充足,免得待会跑了人还抓不回来。

他算是见识过阴阳师不讲道理的风范,想到那日的场名取双双约架,过了十几招见没有赢面,对方直接上阴阳术对付他……这不讲道理的模样和阿昭如出一辙。

阿昭这才接了木盒,拂袖落座于第四个位置,上手为名取,下手是安室透。

“请。”的场静司邀对方入座,神无月当仁不让坐在了的场的对面,两人相视皆是一笑,只是其中几分真假只有自己知道。

“开宴了?”又是一道慵懒女声响起,虚空泛起涟漪,水一般撑起一座门,白衣红袴的巫女从里面走出,环视四周后,径直坐到第二个位子。

藤原弥音。安室透将信息一一对上,藤原家的家主,世代居住神社的巫女。

“我是不是来迟了?”棕发红眸的男子紧跟藤原弥音之后,在第三个位子坐下,含笑看着对面的人,缓声道“客人远道而来,名取未能相迎,失礼之处,还请诸君海涵。”他说话时,壁虎妖怪自脸上爬过,常人觉得他风姿绰约,容貌迤逦,但阴阳师看来这般作态很是险恶,需要提防。

神无月与坐在自己下手的睦月对视一眼,面上浮现一抹暧昧的笑意,黑曜石般的眼瞳似蒙了一层雾气,水润润的牵出些许红晕“名取君多礼了。”

丙和夏目坐在风见的下手位置,见此敲了敲烟杆,和夏目咬耳朵“看来他身上应当有狐妖的力量。”

一举一动都是魅惑,除了狐妖她想不出来其他可能。不过狐妖和人……哪怕是定下契约也不止于影响他的行为。

其中或许有其他深意?

“嘛,先介绍下好了。”神无月含笑顺着座次介绍“这是睦月,清和月与凉月,清和月与我一样,既是审神者也是阴阳师。”他指着第三位上的水色短发男子道,又指了指后面四位审神者“依次是春,夏,秋,冬。”

审神者,阴阳师,用的都是假名。

初见便与阿昭呛声就是那位睦月少女,红发,眉宇间结缕火爆神色,可见脾气有点大。而她身后的妖怪,神色多漠然。

安室透不由皱眉,阿昭说过,花笺是审神者春写的,可现在的作态,春明显被夺了权。他细瞧之下,果然见春神色惨白,望向主位的目光隐约透着不善,心下了然,对面也不是铁板一块啊。

“那是时之政府的官员。”神无月含笑,给人感觉如和风过竹,淡泊名利一般。

安室透见他连名字都不欲多言,心下猜测又多了些许,瞧他们那副不知事态的混沌模样,说是蛀虫都有人信。哪也免不了这种弄权无为之人。

是一位这次何谈能挣得一份功劳吗?安室透嗤笑,低头掩盖自己的神情。

从一开始就震惊在原地的伊达航知道现在还有些晕乎,拍了下诸伏景光的肩膀低声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诸伏纵览全场后道“就跟你看的一样,和谈。”至于能不能谈拢,那是另一回事。

的场静司为他们介绍了人之后,举杯与神无月寒暄。

“此番前来,还是想请的场君松手一二。”神无月语带遗憾,眉宇间敛丝丝缕缕丁香般的愁绪“历史是不可更改的,几位如此任性,时之溯行军迟早会找来这里,与诸君交手。”

神无月清冷忧郁的目光徐徐划过含笑品茶的诸伏景光与伊达航身上,又在玖兰枢身上多停留了一瞬,言道“玖兰君应当懂的吧。”

“总有些人是无法挽回,无法留住的。”

“虽然这样说很残酷,但于我们而言,你们所经历的都是历史,在书籍上,一页页的记录着,历史,不允许任何人更改。”

“绯樱闲能躲过一次死亡,却终将死于玖兰君之手,用鲜血铸就玖兰君的王座。”他嗓音清甜甘美,本该是在月下朗诵和歌的风流人物,奈何出言便是生死这般血淋淋的话语。

“时之政府派遣我等前来与诸君商讨,也是为了不伤彼此和气。”他悠悠的看着阿昭,似长辈怜爱的看着调皮的晚辈“毕竟,姬君可是清明大人的高徒。”

简直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啊。

安室透握拳,肌肉在衣衫下绷紧,目光犀利的落在自己杯中,杯中茶叶青碧,玖兰枢是血族纯血君王,实力不容小觑,他们这是想要瓦解己方势力。他是不怎么信任血族,但几番交谈下,玖兰枢力主用血液镇静剂代替鲜血,促进人类与血族共生,是难得的可以争取的同盟。

他倒是不怕玖兰枢被策反,玖兰枢对那位妹妹的在意是毋庸置疑的,而那位妹妹的存在被另一位纯血之君所威胁,他怕的是策反玖兰枢不成,从玖兰李士那边下手。

届时,他们就被动了。

显然,神无月也知玖兰李士与玖兰优姬这牵扯不断的关系,笑吟吟道“玖兰君也怕的对吧,如果大伯对妹妹下手,该怎么办呢?”

藤原弥音瞥了一眼温润如玉的玖兰枢,似要开口,被名取按下。

“多谢神无月君关心。”他摇摇举杯,斟酒相迎,嗓音低醇悦耳似经年美酒“优姬之事,我自有打算。”

没有人能在触怒纯血之君后全身而退。今夜月色本是大好,不知何时乌云丛生,将月色遮在身后,只显露一圈朦胧光辉,毛茸茸的,虽然好看,却有几分危险之意。月黑风高正是杀人好时机。纯血之君暗红色的眼眸在这样昏沉之夜里散发着好看的红芒。

那是世间少见的绝色,高贵冶丽。

神无月微微一笑,心中暗生几分怒气,便纵容了睦月的发声,她呛口就来“我劝你还是识相点,你虽然是纯血之君,但我们也不是好惹的!”

放肆的目光扫过众人,轻蔑之意不言而喻“时之政府是想交好你们,但那不过是看在晴明大人的颜面上,你们不会真以为自己有那么大的脸面吧?”

“这次会面也是神无月哥哥争取来的,若非是看在大家都是阴阳师,同为安倍晴明大人弟子的份上,神无月哥哥也不至于为你们这般筹谋!”

“如若你们不听劝告,时之政府有阴阳师,审神者不计其数,就凭你们——”她轻蔑的哼了一声,“不自量力。”

阿昭随即把酒杯砸她桌上,青玉瓷杯猝不及防碎在她眼前,或大或小的瓷片如一瞬怒放的火莲,几片碎瓷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划过她姣好的脸庞,留下几道狭长红痕,转眼就有血珠一滴一滴冒出来。

像是盛开在雪地里的红梅。

“你敢砸我!”睦月怒不可遏,符咒夹在指尖下一秒就要施法,身边的清和月急忙按住,男子温热而带薄茧的手握住她手腕,尚来不及羞涩,便觉一阵灵力打在手腕上,似触电般麻木,一时无法支配身体。

她满面涨红,也不知是气还是羞。

“砸又怎么了?”阿昭漫不经心的把玩着手里的洒金折伞,白皙手指寸寸抚过折扇上精细描摹的百鬼,朱砂色的扇面衬上白嫩手指,有种异样的美,偏她今日又着此色衣衫,半靠在小几上,端的是风流恣肆,而眉宇间显露的桀骜神色又与她满身矜傲之气交相辉映,淋漓尽致下便是平安京走来的纨绔子弟。

“我可不知道晴明何时给我收了这么多师弟师妹。”她冷眼相对,说的话又让人无可辩驳。

时之政府的阴阳师学安倍晴明的术法是没错,但他们仅仅是会用罢了,谁仔细学过咒?学过符?学怎么布置阵法?

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还敢在她面前叫嚣?

“便是打了你,你猜你身后的人会不会为你讨个公道?”她幽幽笑开,露出皓齿和酒窝,明明是单纯无害的神色,又让她瑟瑟往后缩,紧紧抓住清和月的蓝衫,指甲在掌心落下半月形的血痕。

玖兰枢鼻尖嗅了嗅,厌恶般移开了眼,在刘海遮掩下,眼眸悄然晕染些许笑意,这位姬君意外的爽快。

“便是将你打得魂飞魄散或者塞你进轮回——”她慵懒的捂着唇笑,凌厉五官转眼化成绕指柔的妩媚娇俏“你觉得时之政府会拿我怎么样吗?”

她竖起食指抵在唇上,唇形饱满色则诱人,示意她禁声,听她下文。

她如愿看到睦月因胆怯撇开的头和清和月微蹙的眉和不自觉嫌弃的眼神。

“他们不会拿我怎么样,反而尽力拉拢我。”

“你猜,为什么?”

少女狡黠如狐,灼若芙蕖,诱惑着不谙世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