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废后深知晋王已经垂垂老矣,只求梁樾能高抬贵手,可是如今晋成与宁酉已经架空了晋国朝政,一切向腥风血雨、尸山血海的境遇滑去,除了她,没有人为小纾考虑。
晋成口口声声要夺回妻子,反抗梁樾□□,其实其有多少私心与野心,她这些年也瞧得分明。还有宁酉,自被先王幽禁后性情大变,一心想着复位。他们二人口口声声以小纾的名义开战,难道不知道自古以来那些连累天下战乱的女子都被冠以祸水灾星的名号,下场皆不可考吗?
她怎能任由他们这样做?!她得救她的女儿!
这个梁棠,是梁樾的同胞兄弟,亦是晋成的心腹,这些年在晋国没少做黑心烂肺的事,这样的人跟随她一起必然会坏她好事,只是如今晋成在晋国权势滔天,不能拒绝……
带着梁棠一行人走了几日,终于紧赶慢赶到了宁都城外,宁废后叫来梁棠:“我入宁后,便要进宫,届时只能带随身服侍的阉人一道。恐怕梁大夫不大方便。”
扮作马夫的梁棠犹豫了片刻,躬身:“臣入城后有了进展,再与长公主联络。”
这人这么干脆?宁废后很有些意外,不过也就是心念转了一下:“好。”
城门口早就清理了闲杂百姓,日头有些高得刺眼,但是宁废后一眼就认出了在门口处等得望眼欲穿的人影,是小纾!
一见到来自晋国的马队,她的眼睛都亮了,轰地奔跑过来,宁废后也分外激动,紧跟着甩开搀扶的宫婢,跳下马车也向女儿跑去。
“母后!”宁纾扑进母亲的怀里,心潮起伏,似是泛滥的春水要把一切都浸润的暖。
她已经好久好久没有看到母后了,上次相见不过匆匆一面,还碍于阉人庆的身份无法与她相认,再上一次则是噩梦般的葬礼,幸好她与鬼怪交易,把母后救回来了。
“母后……”满身的疲累与寄托在这一刻化作值得,化作思念,从喉咙和眼睛里宣泄而出。
“别哭,母后回来了,别怕。”宁废后轻轻拍她。
可是越是这样,宁纾越是忍不住,她紧紧抱着母后,暖暖的体温是这么的真实,可是记忆中母后死亡时青白色的脸令她好害怕,好怕此刻的真实是一场梦,她哭得不能自已:“我不怕,我只是太高兴了,母后,我好想你。”
好想好想。
从前宁静悠长的岁月,她都快记不得是什么样子了,就在她抱着母后沉溺在温软怀抱的时候,哒哒哒的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
怀中母后的身体几乎是一瞬间,僵直起来。
宁纾抽着鼻子,直起身,转眸看去,联翩驰来的是一队宝马金羁,为首一人衣着素锦,峨冠博带,在阳光洒设下闪闪发光,恍若人间奔跑的月亮,停在她的面前。
“公主。”梁樾一身厚重朝服非常有存在感。
当朝相国亲迎先朝废王后,怎么看都不大好。周遭此起彼伏的抽气声和闲言碎语的议论在春风中听得不是太清,但是众人的异样视线黏在身上,还是很有压力的。
今日新王登基大典结束后,作为摄政相国在随后的封赏典礼,应当主持的,他怎么就来了呢?连百姓都这么震惊,那么群臣的反应可想而知了。
梁樾恍若未闻,翻身下马,动作闲云流水,对宁纾宠溺一笑,就冲宁废后躬身行了晚辈礼:“小婿见过母后。”
宁纾感觉身侧的母后身体更加僵硬,只当她是还记恨梁姬姐弟,视线从梁樾的头顶转向母后,想说两句劝解的话,却看到母后脸上一闪而过的笑,仿若看到什么恶心肮脏不值一提的东西。
“母后?”宁纾失声。
母后回过神,叫梁樾起身来:“梁相国见周天子尚不须如此大礼,着实折煞我了。”语气温和慈爱,仿佛梁樾真是她家中有出息的子弟,可方才明明母后的神色很是鄙夷不屑,并不是幻觉。
梁樾也是眉眼温润,谦谦玉立:“母后是公主的生母,自然当得起。”他本就生的好,一旦态度温和,乖软的不像话,怎么看都和外人的评价不一样,非常具备迷惑性,这么一想,当初父王宠信他,也是人之常情。
母后温温笑了:“我与相国算是故交,互相的脾气秉性也都是知道的。不必客气。”这话明明是挺和气的,可听在耳朵里偏偏古怪的很,“故交”?“客气”?
好在梁樾依旧态度优软,做了姿态,请母后登车入宫,宁纾跟着母后登车,心头却因母后方才一闪而逝的厌恶,浮起一丝丝异样的感觉,她深知母后对梁姬姐弟的态度,可是如今母后承了梁樾的人情前来宁国,她便以为母后放下了,可是……直觉上滑过一个念头,不等她抓住,就被梁樾打断,他扶住她:“小心!”
她脚下悬空,还好被他紧紧箍扶住腰际和手臂,才没有踏空,只是这样一来仿佛是被他搂在怀里了,身体相接之处,隐隐有温热传来,宁纾眼瞧着与他衣袂相交,第一反应不是感谢,而是糟糕。
果然母后回眸,脸上焦急中带着震惊。
她急急撇开梁樾的手,闷声道了谢,梁樾笑笑自去上马,而她却头顶母后审视、猜度的目光进了车厢。
吱嘎吱嘎的木轴转动声,混合着吹进车厢内的春风,颇有些焦躁的味道。
她没来由有些心虚,可是又说不清心虚的原因,明明她此刻与母后长久未见应该说很多话,可是母后的眼神着实令她嗫喏着说不出话来。
“母后……”说起来,她也不知道自己心虚什么,心慌什么……是因为与晋成表哥的亲事?
“怎么了?”宁废后脸色变幻好一阵子,终是眸光微红,满是痛心,方才那个动作是那样的熟练自然,没有一丝犹豫和生疏,非近身相处过做不出来。
宁纾见母后并没有说什么,自己方才似乎是有些反应过度了,于是放下心来,轻咳一声:“没什么。那个……之前表哥曾与我见过面。”
女儿的踌躇被宁废后看在眼里,心如刀绞,作为母亲她在晋国日日为她揪心牵挂,自从梁樾放出风声说要娶小纾,她便没有一日能够安然入眠,又是决心不管晋成宁酉二人的所谓契机,又是孤身一人回国救女儿,种种复杂的情绪堆积在心口,早就是蜡烛两头烧,此刻见女儿提到晋成的样子,仿佛是被人用刀子将所有隐藏在内心深处的伤口全部挑破,“晋成与你哥哥,甚至你舅舅的打算,母后都清楚,也不会再指望他们,如今母后来了,你什么都不用担心。”
母后的语气听起来充斥了浓浓的失望,宁纾乖巧地凑在她身旁偎依,说没有那么大的感触是假的,不过有了孟季家族作为参照,倒是没到要找他们闹的程度,战乱纷起、兵戈不断的世间,有母后始终关心爱护,已经足够抚慰,“嗯。”
窝在母后的怀里听车轴与春风的声音,倒是有些像许多年前,跟母后搬去上林宫的情景,安静的令她有些恍惚,或许梁樾说的对,与他成亲百利而无一弊。
车队辚辚而去,晋国的队伍里携带的一些马夫随从,因为性别不得跟进王宫,跟随着宁国的官吏入住官驿,其中一个关着人的笼子被官驿的小吏拦了下来。
“这是犯了事的宫婢。”人群中一个青年马夫解释。
他相貌很是英俊,态度也和善,就是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戾气,一看就是平日里不合群的,小吏想,难怪这么个相貌只能做个马夫,“是废王后的宫婢吗?晋国人?”
话音刚落,笼子里披头散发的女人突然激动起来,一张脸全是脏污看不清面容,嘴里呼呼喝喝,说着古怪的方言,怎么听都不像是晋国话。
不远处驿馆的管事官也被吸引了过来,问了小吏后,目光审视地盯着英俊的马夫:“晋国公主回宁,带来的宫婢竟然疯了?”
小吏如醍醐灌顶,不错,废王后回国,事关两国体面,即便是苛待婢女致疯,也会就地处决,而不会就这么大摇大摆带进来。这个马夫果然有问题!
谁知那马夫却是微微一笑:“我们本不欲带她,只是此妇先前得罪了出使晋国的宗正宁稗,公主这不是为了与宗室修复关系么?”
原来是送给宁稗泄愤的,也是,宁稗现在是大王的亲爹,虽然不能对朝政干涉很多,不过既然废王后与相国和解,自然不好继续与宗室就这么掐下去,让纾公主难做。
理由很充分,驿馆上下不再为难,反而替这群晋国人跑腿,去给宗正宁稗递消息。
当天晚上这个疯女人就被送去了宗正别苑,宁稗的视线久久不能从那女人的身上移开,直到送她来的马夫出声:“外臣梁棠见过宁国宗正。”
宁稗被这突然的低沉声音吓了一跳,回过头看到来人,心跳声依旧砰砰砰在耳边环绕:“太子殿下的使臣就是你?”
梁棠摇头:“某非是使臣,亦是谋主。”他踱着步子走近关着疯妇的笼子,随着他的脚步渐重,疯妇的情绪有渐渐变大了,他笑了笑,血流如注的心底似乎没那么疼。
宁稗虽然历经几代帝王,也见过不少血,但是总的来说因为处事圆滑,与那些阴谋搞事的人还不是一路子,乍乍与这样阴骘的人相处共事,难免有些打怵:“她,她是……真的是……”
“梁樾生母。”青年的声音如刀尖一样薄,直直戳进宁稗的心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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