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我爱你

“监国,里面毒障未清,还是稍待一会,让里面的人再死的彻底一些,再进去吧?”季武子劝谏梁樾:“监国如今不同往日,身负天下安危之责,岂能轻易赴险?”

梁樾眼眸中浮动着星光,负手而入:“如今的我,比之宁酉、晋成何如?”

听梁樾提到晋成,季武子的心又提了起来,拿着剑的手指微微僵硬:“废太子与晋国的王子,如何能与摄政监国相比。”

梁樾微微勾了勾唇角,算是满意,他记得当初赢了梁棠,她是那么那么的惊喜,那么那么地在意他、喜欢他,现在他又赢了,她会重新喜欢他的吧?

他承诺过她,他会越来越厉害。

如今宁国是他的,他可以倾国之力,甚至可以倾天下之力去宠爱她,只要她乖乖认错,乖乖听话,陪着他,喜欢他。

季武想了想,虽然还有些难以启齿,但妹妹十有□□真做了奸细,他躬身道:“臣愿替孟季领罪。她年纪小,又得知真相,一时冲动犯了错,还望监国宽恕。”

梁樾轻笑,待侍卫点燃火把进去搜寻荀庚,目光在密道中四下打量,不以为意:“新王登基,大赦天下是应有之意,待她回来认错,下不为例,我便既往不咎。”

大赦天下,那荀庚怎么就得死……生死不过是如今的摄政一念之意,得此承诺,季武子心底一松,冰冷一夜的四肢此刻瞬间回暖,他感激道:“谢君侯!”

他打定主意等妹妹回来,一定好好向她赔罪,求她原谅,然后劝说她去跟殿下认错……若是她不肯……总之她没事就好。

“监国!荀庚找到了!”侍从兴奋地禀报。

“带过来。”梁樾冷声。

荀庚面色红涨,喘气粗得很,显然是毒素入肺,快死了。

梁樾掩鼻,示意季武子去搜身。

荀庚肺部水肿,发不出声,哑哑呼喝,混合着粗气,浑浊得比乌鸦的声音还要难听,他用狠狠吐了口唾沫!

梁樾冷哼:“不知所谓!”

荀庚笑笑。

季武子搜了好一会,对梁樾摇摇头。

梁樾眼眸幽暗,俯下身,声音凉薄:“荀庚,密旨呢?你不能说话,可以示意方向,我会给你个痛快。”

荀庚一口唾液喷再次喷了出来,梁樾侧脸一躲,继而恼羞成怒,狠狠踩了荀庚的口鼻,使劲碾了几下。

口鼻出血令本就呼吸困难的荀庚瞬间没了气息。

“找!”梁樾的声线如同薄利的刀,惊得密道内众人心焦不安。

密旨是何内容令摄政如此紧张,找到的人将会怎样的下场?一时间密道内牙齿战战声不绝于耳。

不多一会,终于有人说:“监国,那里找到个人!”

梁樾率先而行,随着那侍从找去,果然隐隐看到通往为政殿的入口处,躺了一个人,下一刻,突如其来的茫然袭中了梁樾,他身体微微发寒,停下脚步。

季武子却是“啊”了一声,冲了过去,他瞪大眼睛看着趴在地上的人,只见他单薄瘦弱的身上鲜血淋漓,乌黑的发已经散落,覆盖在涨红的艳丽脸颊上,也掩盖不住紧蹙的眉头和痛苦的呼吸。

他呆呆地蹲下,试探地唤:“孟季?”

地上的人出的气多,进的气少。

“你怎么会在这?”季武子的声音颤抖,手也颤抖,他把宁纾扶了起来,眼眶隐隐泛红:“你怎么会在这啊?”

宁纾抽了抽鼻子,转眼看向不远处的梁樾,向他伸出手。

泛红的眼睛里全是思念,顺着单薄苍白的手臂,纤细的手伸向他。

密道里一点声音都没有,可是梁樾却觉得有什么声音在耳边轰响,双耳仿若进入一个巨大的漩涡,里面嗡——的声音一直不断。

他的心脏也变得缓慢、低沉,眼前看不清远近左右,只看得见那双红通通、水生生的眼睛,里面是凄惶、是恐惧、是渴慕、是惊喜,似有无尽的话要说。

可是她张了张口,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泪眼朦胧地看着他。

梁樾双脚冰寒,凉意不断上升,攀入心腹、脖颈、头皮,他步履蹒跚地靠近她,握住她的手,触手是冰凉细弱,前不久这双手还是温热的、有力的,端着盆给小猎犬喂牛乳。

他们说好等小猎犬大一些,一起去行猎的。她还担心会把小狗养死了,可是现在小狗好好的,她却要死了……

“你不会死的。“他听见自己说,声调因为艰涩有些古怪,他笑了笑,嘴角有些僵:“我跟你说过,我会越来越厉害,如今我赢了,宁国还有那些属国有的是医者,会救你的。就算宁国治不好,我不久将出征晋国,鞭笞天下,还有别的医者,你不会死的……”这些话说着说着,梁樾也说不下去了,他呆呆地看着她。

宁纾突然大哭起来,可是发不出声音,她扑进梁樾的怀里,无声地哭,边哭边喘,似乎满腹的委屈。

原本对她的怨、对她的恨,在这一抱之下,尽然消散,梁樾的心酸涨涨的又似被凛冽的寒风吹拂,她原来这么在意他,喜欢他。

梁樾收紧了手臂,将她抱得紧紧的,她的呼吸渐弱,体温也如同划过手心的砂砾,渐渐消散,他的心仿佛被钝刀子一片一片地凌迟。

他又杀了她,这一次他亲手杀了她。

“殿下,”季武子失声,从宁纾倒地的地方抽出一团被火焚烧的灰烬,残存的一角正是宁王的大印一角。

是密旨。

“孟季不是奸细!”季武子心底一阵一阵的酸楚喷薄而出,他双目暗淡,胸膛里灌满了苦水般的委屈,“她毁了密旨……对!梁姬夫人突然从冷宫出来找宁王,是孟季带她去的,孟季你早知道密旨的事对不对?!”

宁纾哭得越发用力,浑身颤抖,眼泪几乎把梁樾的衣襟染透,她用力点头,还是很轻微,在梁樾的怀里如同快要睡着一般。

“大哥对不起你……”季武子喉头哽咽,此刻宁纾的脸已经涨红,喘息不能,眼泪依旧不止:“大哥不该怀疑你,不该不去找你,大哥应该信你的……大哥承诺过要补偿你,要让你信赖,可是大哥什么都没有做到……”

季武子看着面前这个瘦弱的少年,距离孟季变成他不过才两个多月的时间,他的妹妹死了八年,不过才活了两个多月,不男不女地活着才两个多月,他还没有赎罪,还没有给她新的身份,让她活在阳光下……他什么都来不及做,就又一次害死了她。

他为什么默认她与晋成有苟且?

为什么她失踪了,他不去找她?

为什么大家都怀疑她是奸细的时候,他不为她辩解?

为什么不信她?!

唯一的同胞妹妹,他曾经答应过娘亲要送她出嫁,他没有做到,现在连失而复得的补偿机会都被他亲手打破。

孟季今年不过才十五岁而已,连声季都比她大了……

季武子哽咽地深深叹息,痛苦地闭了闭眼,胸口闷得几乎透不过气来。

季武子的一声声忏悔仿佛敲打在梁樾心头,如金石之声,洪钟大吕,令他狼狈不堪,令他汗流浃背,令他愧疚悔恨。

怀中的躯体渐渐气息似乎没有了,又似乎像是游丝,也似乎带走了他的魂魄,可是他的身体却被无处不在的藤蔓缠绕缠绕箍紧箍紧,然后钻进体内滋生发芽,鲜血从发芽处流下,带走温度、活人气息。

她的气味是这样熟悉,前不久还在与他耳鬓厮磨。

她的体温是这样冰冷,他还记得与她之前的相拥是那样炽热、滚烫。

倘若方才他没有用毒烟,而是直接冲进来砍了荀庚,是不是此刻她还在跟他闹?

倘若那日他没有因为那句“讨厌他恶心他”而震怒,而是抓紧她,是不是此刻他正在倾宁国之物力讨她欢喜,与她和好如初?

倘若当年他没有授意季肥杀她,是不是此刻已与她有了孩子,他们已经在一起很多很多年,春日踏青,秋日行猎了很多很多年?

胸膛中无尽的业火熊熊燃烧,翻涌,似要吞噬一切,突然喉头微痒,似有什么腥甜,梁樾张口,鲜血从嘴角流出,他凑在宁纾的耳边,轻声呢喃:“你既不是孟季,也不是阉人庆,我问过巫,你应当是一缕孤魂,只属于我。你不是要我爱你么?我爱你,不要离开我了,好不好?”

游丝一般的呼吸停止,怀中瘦弱的身体冰凉,唯有湿透的衣襟遭风一吹,透心寒。

昏暗浑浊的油灯冥灭,看不见前路后景,影影重重,似是人鬼混生,似实还虚,梁樾伸手去捉那一缕如烟的孤魂,入手微凉,却什么也没抓住,就如同方才甫一见面,孟季向他伸出的手一般,冰冷、无力。

梁樾胸口似乎停止了起伏,也听不见自己的心跳了,只有咽部深处疼痛得厉害,他咽了几次都无济于事,终是张开了嘴,吐了一口血,继而眼前漆黑一片,如处幽冥黄泉。

“监国——”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回归本尊啦!任务完成。宁纾公主上线。感谢在2019-11-1418:11:36~2019-11-1604:56: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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