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樾挑了眉,眼眸中毫无波澜,声线也没有起伏:“阿姐怎可对大王如此不敬?”
这般平静,似乎她并不能引起他任何的情绪,梁姬胸口微微刺痛,阵阵寒意从脚底上涌,她张了张口,涩声问:“你还记恨我入宁国时选择宁纠抛下你么?”
梁樾没有回答,甚至没有看她的视线,径直越过她,缓步走进为政殿,囔囔皂靴的声响一直到宁王的床榻旁才停下。他俯身,打量。
宁王因病痛折磨而染黄的面色此刻清白阴冷,静静看着眼前,呼吸若有似无。
“听闻陛下又下了道旨意?”梁樾温声问,与宁王生病前的花园奏对、君臣相得,毫无二致。
宁王没有回答。
梁姬见弟弟虽然没有搭理她,但是还是问了下旨的事,赶紧补充:“被荀庚拿走了!”
梁樾摆摆手制止梁姬的话:“大王今夜听了那么久的热闹,总算在宗室快死光之前,听见他们的诉求了?清君侧……”说到这里他笑了笑:“子女、妻妾、同宗同族、朝臣、百姓……在大王心中这些都不过是棋子而已。”
宁王依旧没什么反应。
梁姬却是如惊弓之鸟,颤栗不已:“一旦宣旨,作壁上观的众臣,必然倒向宗室,一起拥戴宁酉登基,我们就死定了!”
梁樾鼓了鼓掌:啪啪!
啪啪啪!
掌声一下比一下响亮,他的神态也随之兴奋,眼底的嗜血之色渐浓。
梁姬疑惑地看向此刻诡异表现的梁樾,有一股陌生的熟悉感,她许久许久在宁王身边,见到的梁樾总是温顺的、沉默的,此刻火光漫天、金戈铁马的夜晚,他似乎又成了那个在梁国主政的那个铁血太子。
宁王也略略聚焦了眼神,从梁樾看向梁姬,鄙薄一笑,喉咙里艰涩发出一声低低的:“贱人。”
这一称呼,彻底冰冷了梁姬,她咬牙切齿:“封王儿做太子,还要嫁宁纾公主给你,不过是逗我们的!他根本就是个没有感情的怪物!”
梁樾拉了拉梁姬的袖子,让她噤声,反而对宁王温声道:“大王棋下的很好,小臣受教了。不过既然大王的棋下完了,可否为我解惑,那个荀庚究竟是怎么进出的?大殿早已被我控制,他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进退自如?可是这为政殿有什么密道机关么?”
宁王不说话,神色淡漠,不为所动。
梁樾遗憾地叹了口气,微笑道:“大王想过为何宁酉、宗室败得如此之快,如此一塌糊涂么?非是我心思缜密,也非是蒙氏、季氏等诸多佞幸疯狗扑食,而是宁王室长久以来倒行逆施、内斗不止,内外兼残,早已犯了众怒。众臣对此次夺宫之战,作壁上观,其实早已押宝。我与大王对阵宁酉和宗室,我们会赢,赢在大王风烛残年,赢在我是外国余孽。大王自以为棋手,可曾想过自己也有变成棋子的一天?”
梁姬颤抖地捂住嘴。
宁王涣散的目光,嗖地盯住他。
梁樾丝毫不停:“荀庚常将宁酉与宗室诸多密谋泄露给我。我原也受宠若惊,后来才发现他选的是群臣。荀庚得此密旨,宁酉不会登基,而我与梁姬夫人必死,未来的宁王将会是群臣的傀儡,大王看错人了。”
宁王胸膛起伏不定,手慢慢握成拳。
为政殿外传来一阵欢呼,山呼海啸。
“万岁!万岁!”
宁王眸中震惊。
蒙居激动的声音从殿外传来:“君侯!宗室部曲尽诛,余者归降!”
没有人宣旨!
没有人宣旨!
荀庚没有宣旨!
他被骗了!
梁国子居然猜对了!
宁王口鼻不停地喘气,越是呼吸困难,他越是用力喘——荀庚当初在选择了他这个不起眼的质子,如今选择了那群欺君之徒!好胆!好胆!
“陛下告诉我荀庚去哪里了,好吗?”梁樾继续恭敬。
隐隐油灯的暗弱光线中,考车舆行走的荀庚看上去仿佛一个秤砣,宁纾拦着他:“不论你是谁的人,把密旨给我。”
荀庚微笑反问:“你呢?你究竟是什么人?梁樾的?宁酉的?还是宁纾公主的人?”
他追问:“这密道唯有我与陛下,还有宁纾公主知晓,为何你能进来?你究竟是谁?!”这个密道除了宁王和他,只有当初宁纾公主幼时不懂事时撞见过。
“少废话,大王要你现在去宣旨,你竟敢违命?”宁纾大怒:“这密道隔音效果可不好,你若再不遵旨,我大喊一声,这密旨自然就能大白天下。”
话音刚落便听地面的欢声雷动。
隔音效果确实很差,宁纾脸色瞬间血色尽褪——宗室居然败得这样快!
“唔……宗室没了,只能给群臣宣旨,你觉得宁酉愿意做群臣的傀儡,还是群臣愿意继续当宁王的奴仆?”荀庚淡淡道:“现在这份密旨救不了宗室,救不了宁酉,但是可以杀梁樾。你还要么?”
“有什么救不了?有此密旨,晋国可以出兵,太子酉必定还能继位!”宁纾呵斥。
荀庚哈哈大笑,从袖中掏出密旨:“你对宁酉真是忠心耿耿。梁樾待你那样好,你竟不想把密旨交给他?”
总是提到梁樾,宁纾心底烦乱,对于那个人,她想起便如同刚从蛇窟中逃生一般,湿腻腻的毒液仍旧淋在身上,不得自在,她恼羞成怒,劈手就来抢。
荀庚不躲不避,任她抢了去。
宁纾打开一看,暗弱的油灯下,看不太清,但是依稀找得到太子哥哥和梁樾的名字。
既拿到密旨,她丢下荀庚,匆匆往密道出口跑。近了近了,越来越近,光亮越来越盛!
她已经救了母后,现在就将要救出太子哥哥,她做到了!
“咳咳咳!”出口处传来一阵浓烟,熏得宁纾退了回来。
而后,外面传来了一个令她汗毛倒竖的声音——
“荀庚,上天有路你不走,下地无门你偏来。废太子宁酉的欲孽皆逃命不暇,你倒是背其道而行之,躲在为政殿的密道里,有意思。”
是梁樾!
宁纾全身僵硬,呼吸频率渐低,她僵直地转过脖子看向荀庚。
荀庚理了理方才被宁纾抢乱的衣襟,划着车舆的轮子过来:“梁侯既然知道是我,可是要收我归案?”
“新王登基,将大赦天下,只要你顺应天命,识时务,本侯不介意留你一命。”梁樾的语速很慢,沙哑中威严尽显。
摄政……
摄政相国……
宁纾的胸口像是被勒住,肺部不得喘息,肌肉紧张,全身僵硬到只有心跳在嘶吼——他,已经是摄政了!那个白羽黑蛇,家家戴孝,能止小儿夜啼的恐怖存在!
密道里的烟越来越浓,再不出去必然得呛死,宁纾抓了抓密旨,手心的汗蕴湿了写就密旨的绢帛,怎么办?
出去密旨保不住,救不了太子哥哥。
不出去,这熏人的浓烟相逼。
突然,荀庚卡着脖子声音低哑:“这烟有毒!梁樾根本不是在熏我出去!”
话音刚落,宁纾就感到肺部火烧火燎起来!她张张嘴,继而脸色煞白——
原来方才的喘息困难,不止是因为恐惧!
她竟然又要死了。
梁樾居然又杀了她!
这一次,死了,再也不会有机会了。
一切都没了。
她好不甘心,好不想死,她明明救了母后,差一点点就能逃出去救太子哥哥,可是如今她自己就要死了。
她总是说只要救了母后,即便死了也无所谓,可是真的直面死亡,真正的永世轮回,不得再见母后,她好想哭。
她好想回家,好想母后……
荀庚喘息不定:“梁樾必定是知道密旨内容了,我们都活不成了。这火熏火燎的,死的真难受啊。”
宁纾抓了抓手中的密旨,肺部因毒素入侵肿胀疼痛,她恨意顿起:
就差一点点,她就成功了!
她从未害过什么人,凭什么只是拿了这个可以杀梁樾的密旨,就要直面死亡?!
系统!
系统!
叮——电子音响起:“宿主明知梁樾是位面之子,这封密旨不得面世。原本的世界里,荀庚也会因这封密旨而被追杀,九死一生,丢了密旨才逃出升天。”
“凭什么?!凭什么梁樾的命是命!我的命就不是命了!?”宁纾恨恨控诉,她因中毒声音很小,但是她的想法立刻被系统get到了。
“这个问题太幼稚了。人生来就不平等。”
生来就不平等,所以她就得被梁樾杀了三回?
所以她明明跟梁樾是仇敌,还要去哄他说他爱她?
可笑!
系统这个鬼怪,原来是梁樾的伥鬼!
她居然会被系统所骗!以为自己可以攻略梁樾,恢复生命,甚至可以救母后救太子哥哥!
她简直是个可笑的小丑!百般姿态,不过换来梁樾这个魔鬼的占有和□□!
简直太可笑了!
她就要死了,她就要永世轮回畜生道了,梁樾凭什么逍遥快活?凭什么伤害了她还能全身而退?
她摊开手中的密旨,若说梁樾原先对她可能除了欲多少有些感情,那么她偷钥匙救母后,还拿走密旨,他得知后,定然是觉得她死有余辜!心情舒爽得不要不要的!
不可以!
她要让梁樾悔恨!让他日夜愧疚不得安寝!
外面梁樾的声音仿若夜枭在食尸:“荀庚,既然你冥顽不灵,本侯的耐心已尽。”接着昏暗的密道光亮渐进,继而是众多沉闷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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