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巧合

母后自出手对付梁姬到迅速落马,不过短短数日。也不知道现在进行到哪一步了,宁纾待梁樾一出门,就随意寻了个添置兰花的借口,叫信差术上门。

术早就等的火急火燎,得知宁纾主动找他,运来一车兰花就上了门。

与往日一样,待伺候的人退下后,术掏出了喜的信。

宁纾看都没看,换成左手捏着笔,沾了墨,写了一封歪七扭八的信,塞给术:“切切快些交给殿下。十万火急!”

术刚收好,还没来得及告辞,便听房外呼啦啦来了一群人。

皂靴踏在台阶上,发出囔囔的声响,不急不缓,一步一步,每一声都仿佛踏在了宁纾的心尖上,连头发丝都渐渐发硬,这足音——是梁樾!

她冲术使了使眼色,轻咳一下,高声道:“今日的兰花我觉得都不错。不必挑了,全部留下,你出去吧。”

“喏。”术一凛,躬身退下,正巧在门口遇上一脚跨入房内的梁樾,他强自镇定地行礼,等候梁樾经过,却不想这个声名远播的梁侯,却停下脚步,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少年特有的纤细单薄身体,因为态度恭谨而微微有些弓,反倒突出他纤长白嫩的脖颈,乌发雪肤的确悦目,尤其是皮肤下隐隐透出的淡蓝色血管,很有种不知死活的青春气息。

梁樾收回目光,转而看向房内的另一人:“你喜欢兰花?”

“呃……对,对,我很是喜欢。”感受到梁樾目光的探究,宁纾莫名心虚,别过脸指着一屋子的兰花,给他介绍起来:“近来天气酷旱,屋舍内再用熏香就更加烦躁了。与善人居,如入芝兰之室,用兰花熏屋子是再合适不过了。”

梁樾微微螓首,似是也觉得有礼,神色缓和。

宁纾也悄然松了口气,伸手拉着梁樾的衣袖,将他带向里间:“都说入芝兰之室久,不闻其香,那是因为只知道入,而不知道出。一进一出才知芝兰之味……”

术趁机转身匆匆离开。

看术跑了,宁纾又拉着梁樾出来,问他:“是不是香得很?”

“一进一出?”梁樾重复她的话,捉住她拉自己衣袖的手,感受皮肤的微凉触感,依旧无法消除莫名的烦躁:“既然喜欢,哪里舍得离开?”

宁纾本就是随便说的,既然术跑了,自然不跟他争:“殿下说的是。”

敷衍。

梁樾自记事起便能够轻易感知别人的情绪,洞悉他人的喜怒,她对那个少年的紧张,他一踏进房间便感受到了,待少年离开,她整个人都松懈下来,说话也敷衍了。

“对了殿下不是出门了么?怎么又回来了?”宁纾问,却不期腰带被勾住,她抓住他的手,这大白天的,他不出门了吗?

梁樾松开她,目光湛湛,伸出手。

见宁纾不动,“你腰上的是什么?那个花匠给的么?”梁樾笑吟吟。

宁纾一听,没有回答是与不是,赶紧掏出信:“是喜托人递过来的,说他很好。没想到他贩貨做的还不错。”

梁樾接过信,看了看还给她:“不用和他太热络,你毕竟不是庆。”

季氏不用认,庆的家人也不用热络,宁纾觉得有些怪,没吱声。

“你刚刚问我为什么回来了,”梁樾嘴角含笑,似是跟她闲话,“是因为出门前,瞧见一个小郎抱着鸡,欲求见于你。突然发现,我也很想你,就回来了。”

鸡?!

难不成是昨天那个想爬床的阉人庆崇拜者?昨天都哄他出去了,居然今天不送菜改送鸡了?

“除了兰花,你还喜欢鸡?”梁樾问。

宁纾囧了一下:“不喜欢。”

梁樾心下一松,小声轻笑,嘴角弯弯,眼睛弯弯,似有流光溢彩,着实好看。

他抱了抱她,只觉空气中芝兰幽香着实沁人心脾,一股安心的满足冲进胸膛,前所未有,令他有些新奇,他想抱着她,虽然已经在怀里了,可是他还是想抱她,和她融为一体:“你喜欢我。”

感受到梁樾此刻的愉悦,宁纾这才后知后觉——他刚刚不是发现端倪来抓包的,是在……吃醋?

吓死她了!

不过梁樾竟然会吃醋?是吃醋吧?

候在门外的侍从礼左等右等才等到君侯重新出门,仔细一瞧面色和缓,似乎心情不错,那阉人庆……君侯不生气?

他可是亲眼看到有少年衣衫不整和庆待在一块,还有那个花匠三不五时地入府送花,每次去都跟庆单独说话,这些还不够充分吗?!

他脖子稍稍前倾,大胆看向君侯:“君侯,那些小郎?”

梁樾轻笑:“这么喜欢阉人,不管是送花送鸡还是送菜的,全净身送进宫吧。”

侍从礼愣住了,似乎哪里不对,不是阉人庆玩弄的少年么?怎么看君侯的意思倒像是那些少年骚浪贱去勾搭的阉人庆?!

“君、君侯,小人并非是有意诋毁家宰,不过就算不是一个巴掌拍不响,可接二连三与小郎单独相处,大家多少都会微词。”

“在侯府,家宰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不可妄议。”语气不满,声音冰冷。

侍从礼心惊,冷汗冒了出来:“喏。”

宁酉接到术送来的信,就被惊到了,除了缭乱得鬼画符一般的字迹,还有信上的内容!

他心脏狂跳,几乎快要炸开,汗毛倒竖,四肢颤抖,无法说话,这信竟然!

把母后与他密谋的计划交代的清清楚楚!

一点细节都没漏!

这是从梁樾处得来的情报!

梁国子知道了!

那么他和母后螳螂捕蝉,而梁国子黄雀在后?!

宁酉攥紧了信,仿佛攥紧了呼啸而来的台风,仿佛浑身置于狂风巨浪,他拔腿冲向母后所去的方向!

快一点!

再快一点!

今日梁姬离宫往宗庙为父王祈福,并行巫歃血,以寿数转输父王。护送的侍卫,是他授意安排的州吁。稍后,母后会将搜集到的梁姬与州吁通奸的人证物证放到父王面前,并带父王前往宗庙捉奸。铁证之下,二人离宫朝夕相处,在父王眼中只会越描越黑。

可是如今计划泄露!

那封信上说,父王前往宗庙,半路遇见州吁,见他与妻小一处,并未护送梁姬,边对母后的证据产生了怀疑。而到了宗庙,听闻梁姬喝退侍从仆婢,独处一室,要了几次水沐浴,母后一时着急,只当是梁姬另有情人,继续鼓动父王捉奸,可是当众人进去,见到的只有歃血后奄奄一息的梁姬。原来梁姬为了转输寿数,不断在水中歃血,水凉了怕血凝固,就叫了几次水。

父王本就怕死,又怕老来被人嫌弃戴了绿帽,见此冤枉终于安心大发雷霆,对母后怨毒之至,将母后贬为庶人。

宁酉肝胆沮丧,嘴唇颤抖,牙齿打战,浑身冷汗出了一身又一身!

快点!

快点!

遭了!母后和父王一定已经遇上州吁了!

来不及了!

他胸口仿佛被勒住了,喘不过来气,怎么办?怎么办?!

对!梁姬!

她一个人在宗庙歃血!

阻止她!

宁酉转了方向,抛下仆从,寻小路进了宗庙,果然看到梁姬所在的房间!

他镇定了下,冷笑着推开门,却发现,房内只有帷幔飘飘,空无一人。是在浴池放血吗?宁酉屏住呼吸,一步一步走近,果然看到个身着巫服,面无血色的女人,趴在浴池边放血。

他狞笑着,就要打晕梁姬,却不想梁姬直接跳入浴池!

“哗——”水花溅起,梁姬笑得魅惑横生、得意忘形。

她开始脱衣服。

一阵不安如阴影滋生,侵入四肢引发一片麻木,宁酉下意识往外走,却不想脚下被什么绊了

继而是无穷无尽的恐惧慌张恶心一起袭上心头。

果然,门“咚”地被撞开了,他转头对上的是父王铁青的脸!

“陛下!救臣妾!太子殿下想污辱臣妾!”梁姬哭哭啼啼。

宁酉他看了眼父王身后一脸平静的梁樾,看着父王,突然笑了下:“梁姬与我确有奸情。”

宁王盯了盯他,面无表情,既无愤怒也无震惊,铁青的脸色也变得苍白:“太子酉行为悖逆,乖张跋扈,着,关押沥山,非诏不得出。”

“你瞎说什么?!”母后失色,急急要为他喊冤求情:“陛下!阿酉是吓懵了,他与梁姬从未单独见过!”

可是宁酉却是心死如灰,盯着同样面如土色的梁姬,恶意地笑了。

此事既了,梁姬也被打入冷宫。宁王当夜又从几个亡国公主中挑了个温顺的,继续宠幸,似乎是感觉自己时日无多,更加花样百出地折腾这个鲜嫩的生命。

梁樾把梁姬和梁王子二人的哭泣声抛诸脑后,专心听蒙居对晋的作战策略。季武子几次忍不住开口,终于当蒙居说完,冲口而出:“梁侯,此次狙击晋王后未成,反倒被太子酉咬了夫人。大王身体越发虚弱,已经动摇立幼子、诛杀太子的主意。那么一旦对晋迟迟不能主动,那么有晋王后在,太子继位是迟早的事。”

蒙居为宁王做刀这么多年,得罪的宗室和晋国不在话下,此刻也扼腕叹息:“为何计划出了岔子?太子酉怎会破局?他为何会知道夫人会孤身一人在房内?”

季武子也后怕:“幸好当初计划定了两个,夫人随机应变,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宁酉真是阴毒,居然在我们这里安插了眼线。”

说到这里,季武子吞吞吐吐起来:“我听闻阉人庆如今是侯府的家宰,不知君侯有否提到过……”

“没有。”梁樾直接回答:“她什么都不知道。”

只是巧合罢了。梁樾乘上车舆,拧了拧眉心,只是巧合。

他已经打听过宫中的侍从,当初他把她丢给宁纠,是太子的人救了她。

他企图用巫蛊案,拉宁酉下水,而她正好遇见了宁酉。

而此刻宁酉破局,的确与她无关。

他什么都没有告诉她,季武子太过多疑。这一切是巧合。宁酉或许有人在他们身边,但绝对不会是她。

梁樾确定自己不会看走眼,她并不是个做奸细的材料,她不过是个幼稚、喜好美色的小孩子罢了。

“君侯!”侍从礼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是家宰庆。”

梁樾掀起车帘,入眼便是人来人往的大街上,那个小孩子,抱着个三四岁大的小童,站在那里被一群人围观,有些不知所措。

沉压一整天的紧张感被轻松代替,心中温如泉水,梁樾微微一笑,敲了车壁,车舆停下。他下了车走了过去。

“殿……我在这里!”被一堆人当猴看了半天的宁纾一见梁樾,赶紧叫了一声。

围观众人纷纷让了一条路给他。

“哪来的孩子?”梁樾问。

“我回去给你说吧。”宁纾一个头两个大,这个小童另说吧,她迫切地想知道母后如何了。

“哪来的孩子?这么漂亮的妻子,给你生了孩子,你居然不知道?”一个妇人义愤填膺。

“年轻人不小心有了。看这孩子跟他不大像,你回去好生跟他认错。”另一个好事的闲汉起哄,劝宁纾。

“是不像。”

“现在的年轻人……啧。不过再生就是了,多子多福。”

宁纾石化,她抱着小童的手臂都僵了,目光瞥向梁樾,被当街扣绿帽,他的脸都快绿了。

“那个……”宁纾想跟这群人解释,她不是女的。

可是小童哇的一声哭了,烦得梁樾抬脚就走。

宁纾值得抱着小童,跟在后面追。

“唉,这么好看的小郎,居然还在外面偷人,妇人心海底针啊。”

“莫不是银样镴枪头?”

“冲这脸,还要枪头做什么?”

“……”

梁樾越走越快,只觉得他方才看宁纾在那里,她的一点小慌张,就令他想要护她在怀中。一时冲动过去了,却是把自己陷在一群愚夫蠢妇中间,着实恼火。

宁纾看他面色不好看,只当他是被人扣绿帽、质疑男人力给气到了,上了车舆就开始哄他:“市坊里的人嘴便宜,别往心里去。”

梁樾却是心底一动,问:“你是怎么想我的?”

宁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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