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纠却一哂:“当我不知你那套么?当年你便是用这借口先占了梁姬,否则这么多年你何必托庇在太子府,不敢出来招摇?”说着,他将腿伸直,箕而坐:“我就在这里看着你。”
巫喑手一顿,面上有些难看。还未等他说什么,恰在这时,有从人惊恐奔来:“公子!公子!!”
宁纠喝骂这不知好歹,坏人兴致的仆从:“瞎叫什么!”
“宫里使者来了。”仆从赶紧回答。
大王?
宁纠一凛:“是宣我进宫么?”因为之前抢攻蔡首功的事,他遭到大王厌恶,已经很久没得到召见了。
仆从摇头,面色依旧煞白,目光却是瞥向稀奇古怪的巫喑,咽了口水:“公子,是宣巫喑进宫。”
巫喑:?
宁纠直接皱了眉,“大王怎知巫喑在我这里?”,转脚往前面去见使者。
巫喑不敢耽搁,颇为遗憾地看了眼关着蔡侯美人的厢房,也赶紧跟着去了。
使者是个熟人,惯常在宁王身边伺候的老年寺人,领了少尉的职。此刻老神在在坐在大堂之上,堂下是几个煞气十足的武士。
作为军功出身的宗室,宁纠虽看这老阉人不惯,往常也是不客气,但是现在他被大王厌弃,这老阉人又代表大王来此,便面子上带了几分笑意:“不知大王从何处得了巫喑的名字?太子殿下本也欲送他进宫的,只是后来猎到巨鹰,才将他换了下来。”
使者浑浊的目光,转向宁纠身边:“这便是巫喑?”
巫喑同样有些不明所以,垂头行礼答:“正是小人。”
话音一落,使者一挥手,几个武士上前,抽出刀刃,架住巫喑。
寒光自刀刃传来死亡的气息,直把巫喑吓的快尿了,他哆嗦着,看向使者:“小人不知何处犯了错,还请使者解惑。”
宁纠也是一惊:“少尉,这不过是个伺候汤药的巫,尚未见过大王。怎会?这其中一定是有误会!”
使者冷笑:“公子,此人犯下巫蛊诅咒大王之罪。期间若有误会,公子可自行去对大王说明。”
“巫蛊?!”宁纠脸色一变,转头看向巫喑,却见他脸上神色莫测。
难道?!宁纠心惊:“此人并非我府上之人,还请少尉告知大王。”
巫喑却哭天喊地道:“公子救我。我并无害大王之心!”手脚并用要去抓宁纠。吓得宁纠后退一大步。
使者却是笑笑,一挥手叫人把巫喑拖了出去,撞进囚车。
宁纠欲言又止,但还是道:“此人是从晋国来的野巫,并非是我的门客。我荐给太子后,与他很少来往,这回是、是巧了。”
使者摇摇头,用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附在宁纠耳边说了几句,吓得宁纠差点腿没站稳。
使者走了。
走了很久,宁纠都没有回过神来,他的耳边依旧是使者不男不女的声音:“太子送来的巨鹰是死的……”
怎么会这样?
大王,是什么意思?
宁纾在厢房里关了两天,连送饭的人都没有,似乎宁纠把她抓回来,就忘了她一般。饥肠辘辘,实在难捱,宁纾使劲敲了敲门:“有没有人?!有没有人?!”
从早晨敲到中午,都没有回应,直到天快黑了,突然门打开。
门外进来一个人,峨冠博带,广袖及地,身材高大,容长脸,浑身戾气。
宁纾一惊,退后一步,对着残阳的光,才看清是宁纠。
只见他脸上一贯有的嚣张肆意全没了,而是满脸死气。
???发生什么了?
对了那个恐怖的巫喑呢?
宁纾眼看这宁纠的目光里全然是愤恨、是绝望、是悔恨,他低低一笑,却仿佛饮泣,却把宁纾笑的汗毛倒竖。
她再次退后一步,只可惜这厢房地方并不大,她退不了多远。
“蔡侯美人?”宁纠眸光通红,盯着面前美艳绝伦的小儿:“蔡侯奢因为你,被腰斩弃市。巫喑已死,而我也即将被夷三族。你,可真是祸害!”
???
“什么?”宁纾莫名其妙,这个宁纠发什么疯,什么夷三族?她记得宁纠是在太子哥哥被囚沥山后,才被梁樾谋害的,怎么他说他要被夷三族?
宁纠闭了闭眼,睁开后,一片死寂盯着她,从袖中掏出一条绳子,慢慢向宁纾走去。
“你这小儿真该死。蔡侯奢对你极尽宠爱,你却巴上梁樾,反口噬主。我为你魂牵梦萦,你却勾搭太子酉,看我不上。今,我要死了,也弄死你!”
宁纠的声音跟他的面色一样,全然是寂寥阴森,握住绳子的手,却是握得青筋直暴,决绝毅然,要杀了她!
宁纾胆寒地掉头就跑,可是,这厢房太小,不过是绕着柱子跑了几圈,就被宁纠抓住了,还不待她看清宁纠嘴角浮现的狞笑,脖子就被绳子绕住,瞬间随着一阵疼痛,呼吸不能,血管粗涨,头脸青紫,她甚至能听得见脖颈被扼的声音……
接着视线有些模糊,大脑变得空白,耳边嗡嗡的似乎很多声音又似乎没有声音,无尽的恐惧纷至沓来……她这次死了,任务失败,就不会再有以后了……宁纾公主永远死在了出逃晋国的路上……晋成表哥也不会再见了……梁樾……
宁纾不知道为什么临死前想起梁樾,但是眼前真的浮现他的脸,焦急、心慌、恐惧……“你说你爱我好不好?”她听见孟季的声音,可是没有得到任何回答……一片死寂……
“呃……”大团大团的空气陡然闯了进来,宁纾忍不住咳了起来,带起喉咙处勒痕震动,非常非常的疼。
耳边的声响也渐渐清晰,很多人。
这是没死?
宁纾盯着面前的地砖,冰凉的触感传到手心,确认过没错,就是宁纠关她的厢房。
“君侯!公子纠已擒!”
“君侯!公子纠已擒!”
“君侯!公子纠已擒!”
“……”
身边此起彼伏地重复这句话,兴奋、喜悦的情绪感染了整片厢房。
宁纾转眸,只见一屋子的人,俱是兴高采烈,而宁纠被七手八脚按在地上,面无表情,死寂的眼睛紧紧盯着她……
接着一个人由外入内,缓步而来,穿着金线勾勒的白袍,举止翩然,雪肤花貌却因为棱角已出反而侵略性十足,夕阳已落,由士兵举着火把照亮整间厢房,宁纾只看得见他的淡然面容在火光下忽明忽暗,如珠如玉。
他一步一步走向宁纠,也离她越来越近了,脚步声每一响都好像在她心里炸开。
梁樾,你救了我,我以为我真的死定了的时候,居然是你救了我!你为什么会突然出现?为什么我想到你了,你就出现救了我,是巧合么?宁纾心里乱糟糟的,她定定地看着他的淡定从容,与那些抓着宁纠的士兵一样,仰着头,眼睛里全是他。
“梁国子!是你!是你!哈哈哈哈!”一直被压着的宁纠突然张牙舞爪起来,满脸全然是不信、疯狂:“我以为会等来宁酉、等来大王,居然是你!你有什么资格来杀我?你有什么立场敢杀我?!我是宗室!我是上卿!”
梁樾面上没有任何变化,步子依旧是不疾不徐,他走到宁纠面前蹲下,温润的声音也没有任何起伏,仿佛诛杀宗室这件事对他来说稀松平常:“资格么?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宁纠,你勾结妖人,巫蛊诅咒大王,罪证确凿,太子殿下都已经放弃你了,你还有什么可说?莫非你有什么苦衷?或者你背后还有什么人指使?你年纪不大,这么枉死,太可怜了,不如好好想想?”
勾结妖人!巫蛊诅咒大王!
这是当年太子哥哥被囚沥山的罪名。因为她的提醒,所以,所以被加在宁纠身上了么?火光下的梁樾,影子被拉长,长长的拖曳在地上,仿佛一条半人半蛇的模样……宁纾浑身一寒,不禁抖了一下。
宁纠笑了,笑得眼泪快出了:“梁国子,你当我是何人?卑躬屈膝、苟延残喘?我是宁国宗室!是军功为侯的公子纠!指望我攀诬太子?做梦!”
宁纠居然没有攀咬太子哥哥,宁纾觉得有些奇怪,他并非是哥哥的死忠,利益纠缠更多,莫不是太子哥哥与他有什么允诺?
梁樾站起身,负手身后,俯视宁纠:“公子自知难逃一死便在家等候本侯上门,此等勇气着实令人感佩。不过,本侯来的路上,得到消息,说公子的家人在逃去晋国的路上被山贼所杀,只有位怀了身孕的姬妾逃脱。”说到这里,梁樾也笑了。
“梁国子!我杀了你!”宁纠脸色陡变,激愤起来,生生撞开按压自己的几个士兵,冲梁樾冲去。
梁樾这才变了脸色,退后一步,堪堪躲过宁纠的手,待宁纠再次被人按住,才缓缓道:“本侯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说是不说!”
宁纾的心跳快蹦到嗓子眼了,送他家人出逃,应当是太子哥哥的手笔,既然失败了……她盯着宁纠的嘴,生怕他为了未出生的孩子,真把太子哥哥给卖了!
宁纠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目光,嗖地盯住她,目光略带疑惑,好半天,终于回头盯着梁樾,骂道:“好头颅,你尽管拿去。便是传首九边或是挂在宁都的城墙,皆可。我倒要看看你与梁姬这对奸佞将来是何等下场!”
“冥顽不灵!咎由自取!”梁樾铁青了脸,冲侍从使了眼色,雪亮的刀刃一闪,“嗤”的一声,宁纠的脖颈喷出大团血雾,应声而倒。
巫喑巫蛊,是真是假,宁纾不知道,但是既然在她记忆中是定罪太子哥哥,而如今是定罪宁纠,那么整件事情,必定是个阴谋。
她看向梁樾,记忆中那个害羞的少年,为了黔首性命奔走的少年,面目逐渐模糊,而那个说一不二、嗜杀成性的摄政的面容,与眼前的人渐渐融合,她下意识手脚并用向后挪了一下。
“君侯,公子纠的姬妾,该如何处置?”一个士兵一手指向宁纾。
她猛地被火把照亮,梁樾的目光转了过来,幽深、不明,面容依旧淡漠。
可是她的心跳静止了——他说过,再让他看到她,会杀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