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巫喑

宁纠嗤笑了一声:“凡事讲先来后到。我对殿下自是不小气,但是你这样看不上本公子,着实令本公子很没有面子的。”

宁纾心下一慌,强作镇定:“公子误会了,小人低贱卑微怎配看不上公子。只不过小人自出了蔡地来了上国,深感过去实在是错得离谱,决心痛改前非重新做人,争取日后能够娶妻成家……”

这个“娶妻成家”,着实让宁纠恶心了一下,一个无根之人居然也配想女人了?

一时二人胶着,都没说话,宁纾提心吊胆地观察宁纠的脸色。

这时从不远处宁纠的车舆里走下来一个怪模怪样的人。

说他怪是因为他长的奇怪,高眉深目、皮肤黝黑,眼珠居然是灰色的。穿的也奇怪,虽也是左衣右衽,但是露着光光的左臂,上面带着殷红的珊瑚臂钏。整个人透着说不出的怪异。但是宁纾一眼就认出来了——巫喑!

此人因为巫蛊一案,牵连甚广,死法也很是惨烈,宁纾认得他却早在父王收纳各方献送巫医之前。那时,她与母后刚到上林,太子妇嫂嫂便送了他来,给母后侍疾,几番治疗之下,确实有立竿见影的效果,但后来母后有一天突然不让他再来了,并叱责太子妇嫂嫂识人不清。那时她才知道,此人医术虽高,但是手法诡异,每次医治必以他的血为药引,辅以各种人头骨、人皮、牙齿等做成的法器,甚至以通灵为名蛊惑宫人与他阴阳和合,简直匪夷所思!

巧!

她刚和太子哥哥谏言后,就碰上了他,真是太巧了!

见宁纾盯着他身后望,宁纠一转头,见到来人,便一指宁纾:“巫喑,此人可用?”

此话一出,惊得宁纾汗毛直起。

可用?!可用什么?头骨可用?人皮可用?还是牙齿?!

“公子,我非男非女,非阴非阳,如何能入大巫之眼?”做孟季的时候,身处巫风浓郁的梁国,她还是清楚的,巫通神灵,求雨、丰产是主业。

哪知,喑灰呼呼的眼珠露出惊艳之色:“可用!可用!若得此人为用,大王必能早日恢复!”

宁纾惊呆了!

宁纠本是吓唬这个阉人庆一下,见巫喑真的要用他,当下僵笑了:“美人虽得用,不过就这么死了,一身好皮肉不被享用,岂不是暴殄了天物?”

“大王?”宁纾却是抓住这个词:“大巫这是要进宫为大王医治吗?”

一看天色确实快日暮了,难道太子哥哥并没有听信,坚持要送这个祸害进宫吗?!

巫喑含笑摇头,目光迷离地看着面前艳丽的小儿,只觉得自来了中土第一次离菩萨这么近。

“太子方才遣人来,叫我暂时不进宫。不过大王的病,非我不可医。我迟早会进宫的。”

好大的口气!

宁纾不信,父王不过是年纪大了,又兼年轻时战场旧伤,酒色过度,只是有些虚弱罢了。反倒是此人进宫有去无回。

巫喑对宁纠道:“此小儿,做法器太过浪费,不若做渡人之用。我调理一番,保管公子用后神清气爽,有延年益寿之效。”

宁纠听了,差点摩拳擦掌,隐隐兴奋,盯着宁纾,就差把她吞进腹中:“好,我先为大王试药!想来如此孝道,太子殿下必不会怪我。”

不是杀她,宁纾刚想舒口气,可是宁纠的眼神太过吓人,令她不寒而栗。

“渡人之药?敢,敢问是什么药?”

宁纠哈哈一笑:“阴阳交合以通灵之药。”

天分阴阳,人分男女,礼趴在君侯的脚下,声声控诉这对不男不女的兄弟是如何辜负侯府恩义,擅自逃跑,甚至还趁乱裹走了君侯所赐财物。

“此俘虏二人劣迹斑斑,是抓回问罪,还是见之即杀?”

半饷没等来君侯吩咐,礼小心翼翼抬了眉眼,偷觑君侯脸色,只见他神色如常,但是浑身却透出无边无际的萧索。

“君侯?”

“不必了。”冷淡的一句。

礼暗暗唾骂了阉人庆狼心狗肺,碰上如此厚待他的主人,居然还不识好歹!半夜跑了!就算,就算君侯真对他有那个意思,又怎样?

他不是蔡侯奢的娈童么?又不是没做过,装什么矫情?还问姬妾!

蔡侯奢,虽然礼没有见过,但是就礼看来,自家君侯年轻俊美,别说是他一个低贱的战俘阉人了,便是宁国上下的贵女,谁见了君侯不是春心萌动?

不识抬举!不识好歹!

礼不敢再多说,行了一礼,便退了出去,不多时,待仆从伺候完梳洗,丰神俊朗的君侯行了出来,乘车入宫,款款从从,随行景众。

入宫后,正要去为政殿面见宁王,却碰上了梁姬的宫人来请。

梁樾略一思,便转脚去了梁姬的五乐台。

五乐台离为政殿极近,建筑雄伟、花木繁盛,是梁姬宠冠后宫的明证。

一见梁樾,梁姬就命人将小王子抱了下去,只留他姐弟二人说话。

“阿樾!”待宫人退下,梁姬急切地一把抓住胞弟的袖子,脸上全是忧虑焦灼:“你什么时候杀了宁纠?!你上次保证过攻蔡回来就会杀了他!可是,现在他还好端端地杵在朝堂上,当着大王的面指桑骂槐,讽刺我!我一天都受不了了!一天都不!”

“冷静一点!”梁樾皱眉:“你再等等。”

梁樾的声音和他的神情一样没有丝毫变化,好多年了,梁姬见到的他都是这样,似乎无论她怎么痛彻心扉、怎么歇斯底里、怎么春风得意,在他那里都得不到回应。

“等什么?!”梁姬只觉得腹内有火在烧,胸膛气压不断升高,脖子里喉咙水肿发硬,她有多恨宁纠,阿樾明知,她有多忌惮宁纠,阿樾明知,他保证过的,为什么做不了?

“我等不了。”梁姬浑身戾气,眼底全是血腥杀意:“我也永远忘不了,他和巫喑,他和那个怪人是如何对我的!那日庆功宴结束,我还碰上他,他威胁我,说要把巫喑送进宫来服侍大王。若是大王……大王……“说到这里,梁姬发白的嘴唇微微哆嗦,说不出话来。

“阿姐!”梁樾终是安抚地拉梁姬坐下,沉声道:“这些都过去了。”

梁姬摇摇头,目露惶恐:“可是巫喑要来了,他要是告诉大王那些事,我必遭厌弃!”她凄惶地再次拉住胞弟的衣袖:“他和宁纠一日不死,我一日不得安寝!”

“废宁纠,如废太子一臂,我等欲为,定要借大王之势,否则必遭反噬,万劫不复。此刻不可自乱阵脚。”梁樾再次劝告。

梁姬未得允诺,目光里的狂热渐渐冷却:“好,我忍耐。但是你先杀了那个蔡侯美人。宁纠冒认首功,只落得个褫夺封户的处罚,还不是因为事未外传,大王轻拿轻放。那个阉人坏了大事,你杀了他。”

梁樾道:“此藓芥之人,阿姐何必挂心?”

“凭什么?”梁姬的手渐渐僵硬,看着胞弟的目光转冷:“好。你既不肯,我着人去杀了他。”

梁樾叹了一口气,轻轻道:“就恨到如此地步了么?”

梁姬疑惑,继而见他真的招了从人,听他问:“今日太子可有送巫喑入宫?”

她简直喜出望外,目露涟漪地盯着他:他答应了!他答应了!只要阿樾答应的,最终都会做成!巫喑死定了!

“没有。太子送了一只苍鹰。”从人躬身以答。

“阿樾。”梁姬紧张地叫了他的名字。

“无妨。”梁樾允诺:“最多三日,我将宁纠的头送来给你。望阿姐多想想大事,多些耐心。”

梁樾说罢,带着从人离开五乐台,梁姬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她看着梁樾的背影,面上的歇斯底里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愤怒、妒忌!

他根本不关心她的难过,不在意她的彷徨和害怕,那些过去的事是她的心魔,可他总是斥责她的“节外生枝”,是,她当年抛弃了他,投向宁纠,以至于吃尽苦头。若这是惩罚,已经足够了,为何他有能力帮她,却不肯呢?他何时成了这样呢?明明小的时候,他最依赖她了……不过这个世上,从来也没有人能入他心的,他就是这样一个冷心冷肺的人,十分不讨喜。

梁姬把蔡侯美人的事,又在心里过了一下,这事反常得很,她不过是愤懑出言,却不想梁樾居然为了这个阉人,答应了她杀宁纠。上一次,他这么着紧一个人,还是……很久了……那个季氏女叫什么?算了,死了那么久了。梁姬觉得头有些疼,自觉回寝殿搂儿子睡觉,亲着儿子胖嘟嘟的小脸,她不自觉笑了:“娘的宝贝快些长大,娘就靠你了。”

自抓了阉人庆,宁纠生怕被太子知道,便也没有放巫喑回去,反倒使了人将他的诸多法器物品,从太子府取了出来,在自己家开了法场。

满满当当铺开之后,宁纠就催促巫喑开坛做法,调理那蔡侯美人。

“此人非男非女,恐怕要费些功夫,公子不如早些休息,明日再来。”巫喑慢条斯理地整理法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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