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阔的为政殿里,义正言辞的发言,让宁纾的耳朵振聋发聩。
太子哥哥在陷害她,在帮宁纠说瞎话,在打击梁樾姐弟对军队的伸手。
这一认知,还是令她有些难受。
披着阉人庆的皮,站在父兄面前,不能相认,已经很惨了,还要被亲哥哥陷害,一股委屈油然而生。
她记得生前这次首功就是梁樾,当初还以为有什么阴谋诡计、暗箱操作。这回成了阉人庆,倒是肯定以及确定,首功是梁樾没错。
只是当初,她听太子妇嫂嫂的只言片语,并不晓得中间有这样的波折,也不知道后来又是怎样度过的,但是既然结果在,那么说出真相,相信梁樾会处理就可以了!
“我没有胡言乱语。”宁纾不再看太子哥哥,依照庆的残存记忆,一指蔡奢:“我与蔡侯被俘的时候,一同被俘虏的还有蔡国的宗室并许多近臣。究竟是何人胡言乱语,不妨详查。”
此言一出,宁纠目不转睛地看向殿中跪着的阉人庆,只见他虽是一身脏污尘土,也难掩容色艳丽,要不是上身□□,几乎是人都会当他是好女。美人无根……美人也没有脑子,可惜了。
而此刻,宁纾的指尖戳上蔡奢面孔的方向,却见他眼底露出诡异的笑意。
不对劲!
“王上!,阿樾确确实实是首功之人,有人证在此,还要被污蔑,真是太欺负人了!”梁姬嗲声嗲气的声音,很是甜腻烦人,却令宁纾发毛的的感觉更加强烈了。
“噗嗤”,果然,宁纠实在忍不住笑出声来。
“夫人,”他不怀好意地侧了侧头:“此人不过是个佞幸出身的娈童,他的话也配做证据?”
被宁纠指桑骂槐,梁姬顿时拉了脸,还未等发作,便听太子宁酉补充说:“夫人有所不知,方才蔡国宗室并一干近臣均作证公子纠才是首功之人。供词画押,已呈报父王。只剩下这’主将”阉人庆尚未查证。”
听到这里,宁纾便听蔡奢喝道:“大王面前,证据确凿,你还不说真话吗?!难不成我们所有人都胡言乱语?!”
怎么会这样?!
供词画押?什么时候的事?
若说蔡国宗室那群人,听蔡奢的。那么那些近臣呢?那么多人,居然一夜之间都签字画押了!怎么这么快?
宁纠之前还威胁蔡奢索要阉人庆,等一回都城就变成与梁樾姐弟抢首功了,怎么转变也这么快?
她忽地看向站在父王身边的太子哥哥,只见阳光穿透过窗棂,光柱投射在他的身上,浮尘在光柱里沉沉浮浮。
是他吗?
太子哥哥很是聪慧,她以前总听母后夸奖他,听嫂嫂崇拜他,只当她们是王婆卖瓜。但是此时此刻,性命攸关之际,母后和嫂嫂的话突然浮上心头。
“大王,不如将此人上大刑,看看他背后之人,指使他污蔑重臣,究竟是何居心,是何等无耻!”宁纠盯着阉人庆,见他因意外而慌乱的神情,于是满意地从眼睛里露出嗜血的光芒,仿佛猛兽看见了受伤的羊羔。
不想这阉人庆只慌了一下,就转头看向梁樾,满脸全是信任和坚信不疑!
???
宁纠简直觉得这个庆,可能真脑子不正常,这个梁樾自来了宁国后,就是个闷罐子,除了传说中躲在梁姬身后放冷箭外,从不与人当面冲突。难不成为了个阉人,胆敢对他和太子酉有什么意见?
宁纠暗自冷哼:这首功,他抢了就抢了,先不说谁是主帅的问题。单他一个梁国亡人,也配与他抢?
宁纾自进大殿以来,虽然看见了梁樾,却始终不敢与他对视,实在是,难为情。也真是奇怪了,上午在都城游街一圈练出的厚脸皮,居然在梁樾面前根本顶不住,一见他,她就扛不起阉人庆的皮。
不管这奇怪的心理是怎么来的。此刻宁纾盯着梁樾:出来说句话!
出来说句话!
或许是她的目光太过热切,引得梁樾与她四目相对。
快出来说话啊!
宁纾示意。
可是那人的眼睛里全是淡漠、疏离,和审视。
宁纾突地有一种惶恐袭上心头,万一梁樾现在不站出来,怎么办?万一,他任由宁纠他们冤枉,再拨乱反正,让父王对他们姐弟内疚怎么办?那她现在岂不是危险了!这可是最后一次机会,若是真失败了,她可就完蛋了!畜生道永世轮回!
不行,不能让他袖手旁观!
宁纾也顾不得自己现在这幅模样带来的羞涩了,一个劲冲梁樾挤眉弄眼:“梁侯,真相究竟如何,你说话啊。陛下收到那么多签字画押还提审我,为的就是维护军法公正。你到底在顾虑什么呢?”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你要再不站出来自辩,就算以后真相水落石出,父王也不会对你维护宗室受委屈,而感到内疚了。
快说话,快救我!
“你真是脑子坏了!”蔡奢看出来了,这个梁侯果然如他想的一般,不敢抵抗宁国宗室,空有打仗能力,到头来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这样的事情,在列国多得是例子。这个贱人原本在自己身边的时候各种狡诈如狐,黑心脏肺,怎么来了宁国就突然信什么公正起来。真是脑子坏了!
蔡奢此刻看着这个旧爱,简直是倍觉丢脸。这么个蠢货,自己居然任命他为主将!宁王、太子酉、宁纠他们怎么看他?如何证明,这个庆以前并不是这样?!蔡奢一时间百感交集。
果然大殿之上,无数道奇怪的目光交织在一块,混合着宁纠的古怪低笑,令蔡奢脸皮都红了。
“王上。”
出乎蔡奢意料,这个梁国子,竟然真被这小阉人给触动了,只见他跨步向前,行了一礼,如云水流动,说不出的赏心悦目。
“臣的确是俘虏蔡侯等人的首功之人。”
宁纾暗舒一口气,安全了!
蔡奢瞪大了眼睛——他居然敢当场打宁太子的脸!?打宗室的脸!谁给他的勇气?他不就是个亡国之人么?!
宁纠喈喈怪笑,将蔡奢从震惊出拉出。对!证据!
“仅凭一阉宦之人的信口开河,梁侯就如此大言不惭,小人佩服。”蔡侯看了眼太子酉和公子纠,稳了稳心神,“我等一干几十人,都自认是公子纠所俘。梁侯抢军功的嘴脸令小国之人甚是吃惊。”
“梁樾,你说是你俘获的蔡侯等人,证据呢?莫不是你看这小阉宦长得娇俏,想据为己有?”宁纠挑着眉。
“梁侯,”宁酉也出声:“此事朝野关注,可不能空口为凭。”
梁樾笑了笑,言道:“但凡俘虏,皆有刺印。”
这众所周知,抓了俘虏后,列国都是这么干的。
听到这话,蔡奢抬手看了看手臂上的刺印,与其他将领的俘虏身上所印,并无什么区别,均是军中士兵随手将所用兵器烧红了,烫在他们身上的。
宁纾也抬起手臂,上面的烫印,因为成型时间不长,还有黑色血痂覆盖,而庆的肌肤白嫩,格外显眼。她与蔡奢难得意见统一。当时那么混乱,士兵各拿武器,这种东西能说明什么?
梁樾一拱手,朗声道:“樾麾下士兵,不论军衔,爵禄,所使兵器上皆有同一标识。所以,请蔡奢与庆,将手臂上的血痂撕下,让大王一观。”
原来如此,所以梁樾可以不惧他人抢功,只待众人疤痕成型,再突然发难,一切水落石出!这是他第一次作为宁国将领出征,早就防着别人坑害。
蔡奢一惊,看向公子纠,却见他也是没有想到的模样,不由汗水直下,看向太子酉,竟然只是云淡风轻!
太子酉什么意思?
他不管公子纠了?那自己该怎么办?
蔡奢没有动作,但是表情说明了一切。
而撕开血痂的宁纾,看着血肉模糊的烫印,却是眼前模糊了,这烫印的每一个笔划,高于肌肤上的凸显,都是无比熟悉,此刻一见如同刻在她心上一样。
她抬头看向梁樾。
那么久了,八年了,他还是念着她么?
她说这是平安符,他便用这个印记刻满全军的武器么?
八年前他为了被晋国荼毒的黔首,出使路上私逃,孤身入宁国,以求弭兵。如今出征前,将“平安符”刻满全军。
是他了。
虽然他长大了,变得轮廓更加棱角分明,看起来有些陌生,但是他还是那个有着古怪念头的少年。
只是,这不是平安符啊!是招桃花用的!
他没问过曲或者梁姬的用法吗?
宁纾看向被寺人捉住揭血痂,一个劲挣扎的蔡奢,嘴角有些僵……无语……
血痂揭开,一切真相大白。
蔡奢颓唐萎地,任胳膊上的血顺着手臂流下。
宁纠看了眼太子宁酉,冲宁王大礼以拜:“臣辜负了王上。没能抵受首功的诱惑,被蔡奢等人的花言巧语给蛊惑了。求王上责罚!”
这是说所有一切,都是蔡奢干的,他不过是顺水推舟,没能拒绝诱惑!
蔡奢心中悲愤不已:“我一个亡国之人,如何能有这等胆量?!”
宁纠冷笑:“你昨日众目睽睽之下曾经向我行贿,要将这娈宠庆送来服侍我,让我放你母亲免行牵羊之礼。被我拒绝后,更是做下这等丧心病狂的事,来讨好与我!说!你到底还有什么诉求?!还有什么妄念?!你如今难逃一死,还有什么不敢说的吗?!”
蔡奢因愤恨涨红的脸,渐渐平复,握紧了双拳,死死盯了盯站在一旁的宁纾。惊得宁纾下意识往梁樾退了一步。
蔡奢心里凉透,果然是狡诈如狐的小儿,竟然这么快就“慧眼识英雄”。这个梁樾不简单,经过此事,这小儿必定能得到梁侯的另眼相待,再次鸡犬升天也并非难事。
他忽地笑了,良禽择佳木而栖,是他执拗于旧日情爱,因爱生妒,做下蠢事,万劫不复。
“是的。一应罪过,蔡奢一人承担。宗室众人皆是为我蛊惑蒙蔽。求王上宽恕!”
宁纠松了口气,也对宁王言罪:“纠有罪,请大王责罚。”
梁姬想说什么,但是瞧见宁王脸色不愉,于是又咽了下去。
宁王最后直接下旨,斩杀蔡侯,流放蔡国宗室。褫夺公子纠人口八百户,转赐梁樾。
宁纾跟着梁樾走出宫门,心中既有雀跃又有酸涩,直把梁樾的背影看得快穿出个洞来。
“你是不是认识我?”梁樾上马前,突然问。
宁纾猛地卡壳,这个问题,她得想想才知道怎么编。她可没忘了,在这个人面前不能不带脑子说话。
“梁国太子之名,久仰。”她努力回想这具身体对梁樾的印象:“我亦是亡国之人,也曾为一国主将,对殿下抵御宁国三年不失寸土之事,深感佩服。”
不能被他发现自己曾经是孟季的事,否则会被当妖怪吧?
虽然一时不能让他说爱她,但是至少不能吓到他吧?
梁樾嗤鼻,不再理她。
宁纾倒也不以为忤。这个阉人庆是纯奸佞,靠卖色相上位,胡作非为,终于一个月就亡国了。与梁樾这样天命无法抵抗的失国相比,确实无可比之处。
到了梁质子府,宁王的赏赐跟封梁侯的旨意一起来了。
在众多人“恭贺梁侯”的呼声中,宁纾也觉得自己这次的任务虽然艰难,但是前途光明!
因为她知道梁樾还爱孟季!
只消帮他一起追忆孟季,就可以了!哈哈哈哈!宁纾越想越得意,在一众人的欢欢喜喜中,很是合群!
然而搬进梁侯府邸的第二天,她才发现,得意的太早了!md!这梁樾没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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