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直到梁樾唰地耳根红透,转身走出帐房,宁纾才长舒一口气,缩回澡桶。
可继而又是说不出的郁燥之气,令她狠狠踏了踏捅底。
扯了好几根头发,都不能让她心情平复下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想喊,但又只能憋着,最后是面沉似水,活似个水里爬出来的女鬼。
梁樾站在帐篷外,看着晋军的旗帜缓缓流动,在渐渐沉入地平线的晕红下,仿若被血染透了一般。晋军终于撤军了。
宁使与晋成谈的如何,他不去想,那不是小国能够控制的,但是只有容小国一夕喘息,他们才能再图以后。今日所经历的屈辱,妻子被人当做姬妾掳走的耻辱,如即将铺天盖地而来的黑暗,令梁樾无法忍受。他费尽心机、不顾生死,终于变强,赢了王后、梁棠,杀了伯宗,报了母仇,救了姐姐,得到了他原本奢望的一切。可是如今这即将四合的黑夜,寂寂而动的晋军,却再次嘲笑他,不过是井底之蛙!尊贵如父王,仍不过是他人的傀儡、棋子。他与梁棠为之争斗、珍视的孟季,在那些人的眼里亦不过一玩物。
这一认知原本不是不清楚,但是直面它,却更加鲜血淋漓,痛彻心扉。
一阵窸窸窣窣后,帐门打开,少女红着脸眼神闪烁,唤他:“王子樾。”
梁樾一看,眉头皱起,这一身轻薄的衣衫,虽是遮了全身,但是稍有微风吹过,衣料贴在身上,就勾勒出了身形。
女子的胴体……若他方才没有进去,倒也还好,此刻一见到她,便想起方才她在水里的模样。
乌黑如同水藻般的长发勾勒出她的脸部轮廓,蜿蜒绵延至她的脖颈、锁骨、还有更下……白腻腻的肌肤在灯火下发出莹润的色泽,更有水珠不断滑落,顺着起伏的肌肤往下……
“你原来的衣服呢?”梁樾心情烦躁之下,口气生冷。
宁纾听了也是分外窘迫,愤懑道:“这几个村妇,嫌我脏,把我衣服给扔了。现在还没找来。我想着让你久等不好,就先穿出来。咦,晋人要撤营了么?”她看到已经有晋军在拔除营帐。
“连夜开拔?这么急?”
梁樾捕捉到一丝怪异:“急?”
糟糕,在梁樾面前不能不过脑子说话!他们攻占了季氏,作为季氏女应该恨不得他们立刻消失。
宁纾赶紧讪讪找补:“议和成了吗?这样就走?会不会再打来啊?”
梁樾眼波平静如湖:“嗯。州吁一路披麻戴孝去晋国报丧,已惊动晋国。诸王子的军权变动非常赶时髦,晋成再不回国,恐怕这几年都为别人做了嫁衣。”
原来晋成表哥走了。
虽说并没有期待过什么,但是突如急来的重逢又毫无征兆的分离,使她心里闷闷的。下一次再见,又不知道是怎样的场景,怎样的时机。
“孟季,为何晋成王子会突然要纳你为姬妾?”梁樾问得怪怪的。
哦对!
“他听说你闯进军营,就突然这样了。”宁纾想起来:“是不是要挟你了?”
梁樾心里一松,笑了,眼眸中似清泉流淌。他脱下外袍罩住她,宽大的男式外袍衬得她格外娇小,倒像是小孩子穿错了大人衣衫一般。
“回家吧。”梁樾伸手挽住她。
“他要挟你了么?”宁纾继续追问,若是这样也太不符合晋成表哥的一贯画风了,若不是,仅仅是恶趣味?总不能真是突然看上孟季了吧?
梁樾耳边听她“关心”,笑意越发明显,直到把她抱在马前,感受到她后背僵直,才说:“我答应你,我会越来越厉害,不会再让你陷入这样的境遇。”
说实话,梁樾居然就这样退了晋军,挽救了梁国,还孤身闯军营救了她,已经很令宁纾赞叹了。也怪不得季氏转风向转得腰都快闪了。
只是梁樾这样表白似的话,让宁纾莫名心慌,像是血液突然从心脏处奔腾,酸酸涨涨的。唉……如果是孟季,如果孟季从敌营被他救了出来,孟季一定会爱上他吧?
侧脸贴着他的胸膛,里面的心跳,鲜活的在耳边响动,全部在诉说他有多在意她。虽然此刻的少年身体尚是单薄,但是恰恰把她包裹,属于他的灼热气息无孔不入地侵入她所有的感官,无比心安。
到达梁都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
梁王并梁国上下一同出城迎接——晋国退兵,议和达成了!
宁纾陡然见到那么多人,一瞬间有些大脑卡壳。
梁樾此刻可是高光,她居然就窝在他怀里,就这么过来了。早知道该找辆车遮住头脸的!
前几日,她还作为梁棠的妻子去祭告了宗庙,还行了婚礼,现在就算季氏和梁樾定下了婚约,可是毕竟时间太短,季氏扭腰不怕闪,她的老脸还要磨练!这太尴尬了!
感觉到她的动作,梁樾按住她:“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妻子。”
妻子二字,令宁纾心脏漏停了一下。
季氏扭腰,众人侧目,可是梁樾他却迫不及待要与她携手,不惧流言猜度。如果她真跟梁棠走了,或是身陷敌营,他会是怎样尴尬难堪的境地?
心脏崩裂式地跳动,陌生的复杂涌动在她本就有些混沌了的大脑里横冲直撞。令她发毛。
与梁王汇合后,宁纾自是跟着季肥父子回季氏。
看着众星捧月中就要离开的梁樾,宁纾下定决心,不能再等了,不能再等了!
她叫住他,匆匆走到他马下:“王子看过锦囊了吗?”
梁樾点头,目光清粼粼的。
宁纾直接道:“那么,礼物,王子什么时候送我?我很急。”
季武子在旁听得真真切切,他瞅了一眼,已经上车的父亲,赶紧一步窜过来,拉扯宁纾:“放肆!无礼!”然后放低音量,“怎能这样娇蛮?当众索要礼物?我们家就这么苛待你?你要什么,跟我说!别恃宠而骄,惹怒了王子。”
梁樾却是面红耳赤,他看了看四周都是人,“我先回宫了。你别急。”
见王子樾急慌慌走了,季武子见他并不懊恼,反倒羞燥了,误以为妹妹要了什么奇珍异宝,为难人家,便也不再骑马,反倒钻进妹妹的马车,继续数落她。
“你,真是太不懂事了!之前你对太子棠,三五天闹一次,父亲总被王后给脸色看。那也便罢了。此次太子棠失势,而你能改嫁王子樾,我和父亲可是费了很多功夫的。你要珍惜!王子樾与太子棠不一样,他生气不生气你根本看不出来,若不小心得罪了,将来吃了苦头,还不明白什么原因!你别一脸无所谓!你是不是当他只是个跟你差不多大的少年?最近都城里腥风血雨,太子棠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王后日夜咒骂求死不能,平舆君已经乞骸骨回乡……王子樾与他那些簇拥……不提了。若非此刻情形,我倒宁可你嫁给太子棠,那个孩子与你一般蛮横单纯……”
宁纾真想给季武子鼓掌,他说的可太对了!
未来的宁国摄政相国已经开始露出爪子来了,等再过几年,尖牙利齿长出来,那就太吓人了。
她不由得抖了一抖。
“知道了。”她得赶快完成任务。最近心态很不好,而那个梁樾越发像是未来的他了。
宁纾在季氏等了几日,梁樾终于派人来了,约她午后去逛梁都市。
她简直迫不及待,匆匆给季氏父子写了遗书,带了曲,乘上车,到达市的时候,还不到正午。
曲擦了擦被太阳烤出的油汗:“女君,我们出来太早了。”
宁纾却大手一挥:“不早。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随便挑选。我送你。”
曲瞪大了眼珠,不可置信,但片刻后,立马喜气洋洋钻进了一间绸缎铺子。
宁纾要在走之前,把曲安排好了,之前答应她把她送给梁樾,似乎,有点对她不负责任。想到这里,宁纾也钻进铺子,见曲没客气挑了一堆,非常有梁棠孟季的风范。
“店家,这铺子我买了。”宁纾拉过曲:“既然喜欢,就全买了吧。”
孟季的私人用品,送给曲,季氏也不会让她拿走。但是这些浮财,还是可以的。
“谢女君!”曲欢天喜地!
“季女君,家中可还缺奴婢?我家小女年方二八,手脚勤快……”店主眼巴巴看着。
曲瞪了他一眼:“季氏女君的奴婢,都是出身世代季氏部曲。你若想卖女儿,不如找个男君问问,他们不介意奴婢出身,只要美貌。”
被一顿挤兑,店主讪讪。
曲得意洋洋,跟着宁纾就要出店门,却见店门外站着个寺人。
“女君,我是奉王子之命,先来告知。王子政务缠身,一时走不得。所以恐怕今日要爽约了。”
爽约?
宁纾连遗书都写好了。
“不早说!”说罢,赶紧跳车回季氏收遗书,要是被季肥父子看到可就糟了。一旦家里有个想自杀的孩子,还能轻易出门见人吗?!
季氏主仆匆匆离开,寺人垂头耷脑回去复命。
淄台如今因为主人的境遇不同,而景观气象大为不同。守卫、仆从如林。
寺人战战兢兢跪在大殿台阶陛下。
“她只抱怨了,没有早些告诉她?”高坐台阶之上的王子樾,声如冰凉的泉水,听不出什么情绪。
按照淄台老人说的话,这般的,就是表明他心情不愉快。
可是季氏女君,王子不是一直非常非常喜欢吗?只要提到她,王子都会对仆从宽宥一些。怎么轮到他,就不大对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