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之大事,唯祀与戎。
诸国不管武力强弱,宗庙都盖得相当漂亮。梁国的宗庙摆着他家自几百年前开国以来的各位君主,虽是小国,但密密麻麻,跟宁国的一样多。
自周天子式微以来,诸国连年征战,内部也不平。最早一批分封的,很多已经身死国灭,宗庙毁弃。梁国也快了。
宁纾刚下车,就与与梁棠碰了个面对面。
以往倒不觉得,现在得知孟季与他早就有了肌肤之亲,如今还成亲了,顿时很是别扭。
昨夜的梁棠着实把她吓坏了。一整晚惊梦而醒,却是天尚未亮,之后便是失眠。曲当时被赶去了偏殿,她便赤着足,踩在冰凉的地上,焦虑地踱来踱去,最后满脑子全是晋成表哥。
……梁人都说他被刺重伤……可是她昨日明明见到了他,她多么希望救她的是晋成表哥,而不是……而不是梁樾!难道昨日见到的晋成表哥是她的幻觉吗?他其实伤得很重很重……她好想去看看他……
可是她是孟季,是今日成婚的太子妇。如果遇刺重伤的是她就好了。她想。婚期可以延后,就不会到了这个地步。
“想什么呢?”梁棠的声音跟他的脸色相反,似是很不错。
不过酒醉时的暴力,此刻记忆尤深,令宁纾有种惴惴不安的感觉。
也不知道他昨日酒醒之后,信了吗?信了多少?哎呀,她都快烦死了。
系统不做人。就不能安排个好点的身份吗?梁棠这一幅戴绿帽的,盯着她找线索的神经兮兮,真的很令人心里空落落的,生怕他下一刻会做出什么出人意料的事。啊啊啊啊啊啊!而且这么看着她,她如何去攻略梁樾,完成任务?!
“没想什么。就是看到宗庙,就想到一句话。宗庙之牺为畎亩之勤。”宁纾随口敷衍。
梁棠蓦地心底那一丝陌生的恐惧,如雨后挂着水滴的蜘蛛丝,不过是被轻风经过,却仿佛有沉重不堪支撑的危险。
他抓住孟季的手,温凉柔软的触觉在手中,才微微把方才的感觉压了下去。
他翘起微微僵着的唇角:“这是晋语,讲述范、中行两位上卿执政的故事。孟季何时看这种书了?”
他的手微微用力:“你出身季氏,向来对晋国不喜。怎会突然看晋语了呢?”
原来孟季从不读晋国的书啊。
可她自从与晋成表哥订婚后,对晋国的风俗礼仪,就经常翻阅,立志将来成婚后,做一个晋国宗室妇人中的典范,就好比晋成表哥在战场上所向披靡一般,天底下最好,最厉害的。
“因为晋使来了。就读了读,了解一二。万一碰上了,不至于出了差错。”宁纾找补。
梁棠神色莫测:“梁樾在出使晋国之前,也整日读晋语。”
又开始了。
宁纾头大:“殿下这么说,着实叫我无法往下接了。”
梁棠“呵!”地嘲讽一笑,不知道是嘲讽自己还是嘲讽她。
“太子,宗正已经准备好。可以进去祭告了。”梁樾走了过来。
话是对梁棠说的,目光却是放在宁纾身上。
宁纾心底一颤,昨夜在南郊亭子里的吻,如潮水般灌满了心头……她别过脸。实在是心慌意乱。
还有这个梁樾是怎么回事?明目张胆当着梁棠的面看她?
果然她的手被梁棠抓得生疼,一个用力,被车进了宗庙,与梁樾擦身而过。
她吃痛,想抽回手,可是看梁棠一张青灰色的脸,沉得快滴出水来,生怕惹到他爆发点,就只能忍着。
可是,忍,都是有限度的。现在可以忍,那么晚上呢?她回头看向梁樾,却见他冲她安抚式地笑了笑。
????这是什么意思?
梁棠与孟季进了宗庙,少舆君也接了命进宫见梁王后。
进宫时碰上晋使伯宗的车驾。少舆君只当他早早来宫里撒野,为晋王子成的事情做妖,便匆忙让路,让他先行。
瞧见平舆君之子如此识相,伯宗鄙薄一笑,吩咐从人径直进宫,连一句礼节性的道谢都没有留给少舆君。
“少舆君,这晋使也太无礼了!”从人为自家主人忿忿不平。
少舆君刻薄的脸上,也颇为不快:“是人都看得出来,要你说?”然后骂道:“天道有轮回。”
对于梁国人的反应,伯宗向来是不在乎的。
算算日子,王子成差不多快回到军中了。这些人再看他不痛快有什么用?几日后都是俘虏、是死人!
想到这里,伯宗惦记起自己的倒霉破事,他得抓紧时间,免得梁国亡得太快,自己还没找到人!
一敲马车,没有按照约定直接去甘泉宫找梁王后,而是转了弯行到淄台。
露珠繁沉的清晨,淄台的主人又不多事。因此寺人、宫婢大多各行其是。直到伯宗大喇喇进了来,众人才仿佛锅中水沸了一般,早晨的清净完全打破。
殿内伺候的宫婢连滚带爬地进去禀报公主。
王子眼下不在淄台,公主一人如何应对?
她颤声声地磕磕巴巴地说完,果见公主脸色一变,差点站立不稳。
梁姬因为跟梁樾关于孟季的事情,昨夜睡得很不好,此刻刚刚起床,身着居家的衣服,如何能见外臣,甚至是外邦使节。
可是这是晋使伯宗,原本梁宫就不能好好拦住他,甚至让他闯过淄台。如今晋王子成遇刺,生死不知,伯宗越发肆意了!
她该如何是好?
梁姬手忙脚乱地吩咐宫婢给她穿衣。
“公主昨日爽约,本使只得亲自上门了。”伯宗阴测测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梁姬悚然而立,浑身如同被毒虫蛰住,汗毛直竖。手中的衣服瞬间散落在地。
“公主今日脸色怎么这么差?”伯宗一脸关心,一步一步走近:“莫非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没睡好?”
这一步步的声响,都仿佛天上的惊雷砸在梁姬的心尖上。她不由得退后一步,却是不小心踩在了宫婢方才拿过来,未来得及穿的衣服上,眼看就要滑到。
还未及落地的疼痛,她的胳膊就被抓紧,整个人被提了起来。伯宗的脸在她眼前放大。
“多,多谢,上使。”梁姬颤着声,要扯回胳膊,可又不敢用力,这么纠结害怕着,她的心仿佛也被伯宗抓紧一般,快要爆开,满是血浆。
虽是早已知道自己戏耍伯宗,必定会遭到狠狠的报复,但是梁姬当时是拼了个玉石俱焚,孟季死定了,她大不了一命抵一命。可是如今呢?阿樾救了孟季,孟季继续清清白白地跟太子成亲。可是她呢?
她怎么办?
“你我即将成为夫妻,谢就不必了。”伯宗仿佛是个抓到老鼠的猫,在吃它之前,好生玩弄它一番:“不过本使很是好奇。公主哪里来的胆子,哪里来的认知,把本使当做你的裙下之臣,戏弄取乐?”
梁姬觉得自己的胳膊快断了,疼!疼!疼!
这时,门外有侍从禀报声传来:“大夫,王后派人传召你过去。”
梁姬喜出望外。伯宗却道:“叫她等会!”说话间,抓梁姬胳膊的手更加用力。
她苦着脸,额上的冷汗直冒:“我哪里敢戏弄上使?其实,我蒲柳之姿,自惭形秽,小国陋质罢了,所以才临阵退缩。”
伯宗嗤笑一声,狠狠把梁姬摔在地上。
梁姬轻叫一声,头上的钗坠落,洒下一头乌发似瀑。
“公主!”宫婢担心地惊惧地喊了一声。
话音刚落,伯宗一挥手,自有从人将宫婢拖走。
整个寝殿,此刻空荡荡的,只有凌乱的外衣散落,美人卧在地上吃痛蹙眉,还有色中厉鬼伯宗。
门外侍从的声音再次传来:“大夫,甘泉宫来人,请你快些过去。”
伯宗正在兴头上,哪里理会梁王后:“叫她再等等。我很快。”
这一句“我很快”让梁姬冷汗直冒。
她素来身体柔弱,此刻被狠狠一摔,登时大腿处闷疼,半天起不来。
眼瞧着伯宗眼睛里某种意思越发强烈,而他也越走越近,梁姬心急如焚,却无法起身。
伯宗知道梁姬美,但是他毕竟这些年经历颇多,也不觉得她有多出众,直到此刻见她柔弱无骨,无法起身的样子,着实是惹人怜爱的很啊。
他喘/息声渐粗,嗓子低哑起来:“公主这么说,莫非那个被你设计陷害的女子比你还美不成?”
梁姬自幼美丽,见过无数痴汉,伯宗这种的是她见过最危险的一类。癞□□般的恶心、可笑。但是这个癞□□手里拿着收割人头的镰刀,就是恶心可怖了。
她浑身抑制不住的颤抖,抑制不住的僵硬。
孟季能有多美?
可是她是季氏女,是太子妇。人人簇拥她,捧着她!提到她都是溢美之词!就连相依为命的阿樾,如今都对她心动。甚至为了她……要行不轨之事……
梁姬内心的阴影如杂草丛生,蛇蚁过境。她的脸上也渐渐感受到了伯宗的炽热呼吸。
她答:“是的。她不止长得美。还出身名门,所嫁也是尊贵之人。”
这话一说,伯宗起了兴趣:“哦,她是谁?”
梁姬却说:“她身份高贵,我不敢言。”
伯宗发怒,刚要殴打梁姬,却听“吱嘎!”寝殿门被推开,是伯宗的侍从。
被打扰,他怒骂:“什么事?!”
侍从缩着头,还是回禀了:“王后,请你快些过去。似是有事发生,很紧急。”
伯宗终究是在这一次次打扰下,欲念全消,恶狠狠放下梁姬。自去甘泉台。
淄宫的梁姬,在他走后,又是颤抖了很久,才稍稍平复心情。只觉得这种日子,不知道何时是个头,不由又哀哀哭了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