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仲春

宁纾养了几天伤,终是恢复了去泮宫进学的日常。

一入泮宫,宁纾就被同窗们热情洋溢的“关心”淹没了。

都是梁国的膏粱子弟,王族女君。

今日授课的是列国有名的梁国大贤——张子。

张子原本周游列国兜售自己治国理念,虽然一无所获,但也刷到了知名度,于是年老归国时,为梁王所聘,教授王室子女礼仪。所以出现这种男女混在一起的课堂。

宁纾随意应付同窗,眼睛有意无意地瞟到了宫殿一角茕茕孑立的单薄少年梁樾。

他兀自看书,似是对周遭嘈杂的环境,毫不在意。

“孟季,袭击你的人,你可看清了?”有人好奇问。

“我被人从后袭击。没看着。”宁纾答。

“要是看着了,太子殿下也不会到处严查了。”有人替梁太子吹嘘,并分析道:“这明显不是宫外人干的。所以才会毫无痕迹。”

“孟季你是不是招了谁的嫉恨?”

“太子妇,自然嫉恨的人多了。”说话的人,突然冲梁樾的方向努努嘴:“倒是没想到王子樾居然肯救你。”

这话说的奇怪。

宁纾皱了眉:“都是同窗,见死不救,也不至于吧?”

“可是那是王子樾啊。”有人压低了声音,八卦:“听说曾有爱慕他的宫人,因为不忿王后仆下欺辱他,为他出言斥责那仆下,结果被王后乱棍打死。可王子樾始终无动于衷。真真冷血的人!”

对呀!

这才是她宁纾印象中的梁樾!刻薄寡恩!冷血无情!

“更何况孟季,你又不是不清楚,他娘的事。”另一人露出猥琐的笑:“要不是因为你的婚事,王后不会对他娘那么狠。”

“你们不能这么说。”有不同意见者开口了,“王子樾虽不大与人来往,但是也没听说有什么劣习。那宫人是坏了尊卑,是王后下令杖杀。就算王子樾求情,也只能是雪上加霜?”

“就是。要是大王下命就不一样了。比如他娘这次的事。他去求情,大王和太子不都放过他们了么。”

“王子樾为母替罪有古之遗风。”有掉书袋的摇头晃脑:“大王三父子,父慈子孝、嫡友庶恭。传去列国,定是一则美谈。”

“美谈?”最开始说话那人嗤笑:“被贬出宫的嫔妾,偷人生了儿子。怎么说都是丑闻。别有心给脸擦粉,结果擦了腚。”

“亲娘被赶出去独居的庶子,谁家没有?可谁的娘去偷人了?我要是王子樾,我早就没脸见人了!”

“就是。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张脸。脸都没了,还做什么人?趁早自请去上阵杀敌,弄个战死,再进王陵,还算说得过去。”

宁纾顺着方向看向梁樾,这边一众人说的热闹,出于舆论中心的他,背部线条越发僵硬。想来是听见了,毕竟这些人说话,一开始还压着嗓子,后来说顺嘴都说开了。她在这群梁樾黑里头,听着他的黑料和□□,简直像是嗑了五石散,神清气爽,快活似神仙。

但是爽着爽着,记起梁樾是系统说的位面之子,还有那个该死的破任务,宁纾为了不给他留下负面印象,只能阴阳怪气地给梁樾说好话:“我只看到,王子樾不计前嫌救了我,不畏生死为母顶罪。此二事可见,王子樾是真正的有德君子。”

方才聚在一起踩梁樾的人,听了宁纾的话,仿佛吃了屎一般。

“张子来了!”有人喊了一句。

围在宁纾身边的人一哄而散,各自坐好。

张子讲课,学生们倒还算老实。

宁纾盯着梁樾的后背,心里头却是百转千回。

按说他不是伤的挺严重的么?系统还说他生命快结束了呢。居然恢复的这么快。果然是贱骨头!

张子讲的礼仪,是中原的。宁纾本就熟记于心,自然是一句也不用入心,望着窗外的白发齐放,思虑着怎么系统任务。

猛地一惊,没过多久就是春分,仲春了。

她又不是孟季,对方又是梁樾,她可没这个兴趣,也没这个胆子,想想就瘆的慌,好吗?就算是要完成任务,勾搭他,宁纾也不愿走之前孟季铺的路。跟奸相梁樾仲春之约,想想都快窒息了!

于是在张子停下讲课的休息时间,宁纾瞅准了机会,悄悄跟着梁樾出了泮宫。

可是一出宫殿,走了几步,就跟丢了。

又不好问寺人他的去向,宁纾只得原路折返。

却不想,竟然碰上了。

她刚想打招呼,却见是个贵女打扮的少女正一脸爱慕地跟梁樾搭话。

“王子身上的伤好些了?我听说王上赐了药给你,想来王上想通了,只有孝顺母亲的人才会孝顺父亲。”

“好多了。多谢。”

“王子不必客气。其实……”那贵女露出娇羞之态:“我心悦王子久矣。不久便是仲春,不知王子……”

听到了“仲春”二字,宁纾唰地就地找了个地方藏身,实在太惊悚太尴尬了!

“恐怕樾要辜负女君美意了。我已答应了别家的女子。”梁樾坦坦荡荡,温温和和。

听在宁纾耳朵里却似炸了雷!

他答应谁了?孟季?

“不知是何家女子有此福气,能得王子青睐?”那贵女的声音快哭了,透露着不甘和好奇。

宁纾的心脏提得老高,却听不见梁樾的回答。

接着那贵女的声音也没了。

难道走了?

宁纾直起身,极目望去,果然不见了二人踪影。

这样也好。这时候见面,着实,太尴尬了。

“你找我?”梁樾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宁纾骇了一大跳,抖着皮转身。

乌发雪肤,貌若好女——果然是他。

“没有。”宁纾后退一步:“路过而已。”她当然不能承认跟踪的事!

梁樾点点头,犹豫了一下,还是道谢:“今日孟季为我说话,多谢了。”

见他一副好脾气的样子,宁纾咬咬唇,终是开口:“前几日,我是不是对你说了很奇怪的话?”

梁樾闻言,深墨的眸子,落在她脸上,隐有笑意。

看来是真的。宁纾只觉得脸皮烧得慌,手脚凉得慌。

这梁国的风俗真是复古的可以,未婚男女可以赴仲春之会、高襟之祀,婚后偷人生孩子就要被鞭刑。

她轻咳了一下:“其实,我被人袭击那天,跟你说的话,现在想想可能不大合适。”

“你明白我意思吧?”

梁樾的眸光清亮的很,仿若纯净的小溪,他点点头。

看来十三年前的梁樾还挺好说话的,宁纾高兴起来,手脚渐渐回暖。

可是这般被梁樾看着,浑身不自在。可他又不说话,脸上有探究。宁纾觉得还是得说点什么。

“若是你觉得祭祀那日,嗯,孤单的话,刚刚那位,你要不要去找回来?”

梁樾看向她的眼底,“找回来?”

也是,这都被拒绝了,再去倒追,着实有些抹不开面子。

宁纾想了想:“这距离仲春还有几天。一定会有其他人找你的。”

梁樾眼底笑意更胜:“何以见得?”

当然因为你男生女相,南人北相,简称高白瘦□□。而且暂时还是个正常的美人,没疯魔啊。

“我觉得你应该照过镜子的吧。”宁纾觉得自己说的挺委婉。

他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可是,你曾说你喜欢我。我也答应你了。”

梁樾向她走近了两步,却见眼前的少女自然而然地后退两步,他便站着不动了:“你是骗我的吗?”

宁纾心里直想骂娘!说话就说话,靠那么近干什么?!还有这个孟季怎么回事啊!?梁姬上次敢骗她去梁太子那里救梁樾,是不是早就知道这两人关系不一般?

实在是被梁樾的说法惊到了,宁纾快速加强了心理建设,“王子樾你喜欢我吗?”说完自己脸就烧的慌……孟季,我恨你!

这听起来好像示爱,跟刚才那个贵女有区别吗?

“我的意思是,像王子这样俊美的男子,是人都会喜欢。但是王子樾有喜欢过什么人么?”宁纾越说越觉得,梁国这个陋俗实在是应该取缔,年纪轻轻的男女成天想着浪,如何安心生产生活?

“仲春……不是每个人都会参加。王子若没有喜欢的人,不如在家养伤。”

梁樾静静听着,静静看着对面的少女越说越自然地,散发出一股令人熟悉、讨厌的中原腐儒的气息。

“孟季最近变了好多。”

宁纾心里一紧:“有吗?没有吧?”他俩难道以前很熟?

系统提示过她和梁樾私下见面只有几次,难不成就几次面,他们两个真绿了梁太子?

“嗯。”梁樾点头:“以往见面,孟季都很是热情。”

宁纾感觉自己快原地爆炸了。

于是她恼羞成怒:“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人心易变,懂不懂?”

眼看着梁樾深潭般的眼睛,露出有些委屈有些困惑的意味,宁纾落荒而逃。

一个乖戾疯癫的魔鬼,这么弱小无助可怜的干吗?

回你娘怀里吃奶去吧!

匆匆回了泮宫,张子已经回来讲学了。

人多了一个,少了两个。

多的是少舆君,少的是她和梁樾。

果然她一落座,少舆君就蹭了过来,“孟季何处去了?方才太子殿下来过泮宫,没见到你,还以为你仍在养伤呢。”

“张子,我来晚了。自请受罚。”宁纾不耐与少舆君缠斗。

这样一直到散学,宁纾都不给少舆君眼神,提心吊胆地上完课,发现梁樾没有回来,才松口气。

不过他,这是避嫌?

还是,被孟季拒绝,伤心了?

“叮——时间提醒。距离任务结束还有两个月。请宿主尽快与位面之子组成CP。”系统电子音又砸了过来。

“提问。西皮是什么意思?”宁纾终于等到系统这个鬼怪出现了。

这些天她有空就呼系统,一直没人搭理。

“比较复杂。”系统顿了一下:“鉴于宿主土著出身,任务降级,只要位面之子说他爱你,即可。”

“什么?!”宁纾被震住了:“西皮就是爱慕?!”

“不是。更复杂。但你不懂。不说了。”系统音消失。

任宁纾再怎么呼,都不吭气。

这个系统绝对是个恶鬼!宁纾越想越觉得自己可能成了被鬼王控制的小鬼。专门勾搭男人,然后将其精血供养鬼王的那种!

否则干嘛让男子爱上自己?!

她不由得牙齿战战!

回到居所,侍女曲回禀说季武子来了。

季武子,就是孟季的大哥,大夫季肥之子。

一进门,宁纾就见一高大青年端坐着看孟季的课业,眉头紧皱。虽是坐着,但是其人身上的行伍气息很重。

或者说,诸国权贵身上的血腥杀戮气息都很重。平日野猎,三不五时还有诸国会猎,还有就是各国征战。

但是气息浓成季武子这样的,很是少见,至少宁纾没见过。

她听过最多的就是,梁国上下不堪一击,所以才催生出梁樾这样的卑鄙阴险小人,靠阴谋窃国!

“大哥怎么来了?”宁纾模仿孟季的口吻,但是这个季武子长年征战的,与孟季应该很少见,便又放松了些。

“怎么不让曲奉茶?宫里的饮食还算过得去。”

季武子抬头:“仗打完了。今日,父亲回朝向大王交回虎符,我跟着进宫来接你回家。”

“回家?”现在回去,那可就不容易见着梁樾了。

季武子点头:“父亲回朝,是平舆君代大王出城迎接的。父亲听说了你和王子樾的事。不管是对于你受袭的事,还是与王子越那种捕风捉影的传言,我们都很生气。”

平舆君!宁纾料来必定是少舆君那个满脑子黄色,眼睛看谁都发绿的,回家跟他爹平舆君瞎说八道!

“少舆君一看就是一副奸臣佞幸的面相,又一向与我不对付。他回家乱说一气,以至于他爹跟父亲说了些污糟。大哥,你可别信!父亲那里,也要帮我澄清啊。”

“无妨的。”季武子摆摆手:“父亲与王上已经请占卜算定你出嫁的吉日。就是下月仲春。回家备嫁正当时。”

“什么!?”宁纾骇了一大跳。

她只想完成任务,脱身。

“下月仲春,高襟之祀第二日,便是婚期。”季武子进一步告知。

现在倒好,系统那个鬼怪叫她勾引梁樾那个所谓的“位面之子”,这具身体的父兄要她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