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祚清守着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回到凤阳阁的书房坐下。
越星回,她铺开纸,提笔写下这三个字。
思虑片刻后,她突然发现了一个问题。
“不对,”李祚清静下心来回想,“下毒的人为什么要对越星回动手?”
冲她来的毒怎么会招惹到越星回身上去?
偏偏这个人,既不是原主名义上的妃子,也不是原主的心上人。
不管是恨屋及乌也好,还是嫉妒得想要连原主身边的人也要铲除也罢,越星回都是最不该被针对的那一个。
“不管是林栖梧,辛斐,还是温明染,安琳琅,都可以说得通,但为什么偏偏是她?”
一个最不可能跟原主扯上连带关系的人,此刻出现在了这个案件当中。
事出反常必有妖。
李祚清盯着这个名字,脑海中浮现了昕雪居主仆二人或虚弱或悲恸的模样,一种难以言喻的违和感让她心生不安。
想要找到更多的线索,只能从回忆中去深挖原主与这两人的关系。但再怎么回忆,关于越星回的事,也只到“赏月节”那天戛然而止。
“赏月节”在李祚清穿来不久前,关于这天,她脑海中几乎都是混沌的片段。
但这一天,却也是原主于花街将姿色倾城、孤独又清冷的辛斐带回公主府的日子。
李祚清闭上眼,再次深入那晚的回忆。
*
夜风吹人身心凉爽,圆月高悬,民间的大街小巷都热闹纷繁,街上游人无数。
原主也兴致大好,便携府上几位美人出府,乘在结了辉煌彩灯的船舫上游玩赏乐。
虽然身边簇拥着各色各样的地坤,但公主却不为所动,对她来说,身边地坤的信香远不如酒香迷人。
直到船头驶近花街时,朗钰握着酒杯,越过小阁楼低矮的窗棱,终于看见了今夜无比明媚的一点,那是在天香楼上穿着霓裳广袖的辛斐,遥相一望,好像看见坠入尘间的星辉。
对普通人来说,那星辉看过只能忘了,但对于长公主朗钰而言,既然落到她的眼前,那她便要握在手中。
如何握在手中?去拿来便是。
随后眼前的画面便朝辛斐越来越近……
但再后的记忆,就是朦胧又破碎的。
李祚清猜测这里断片的原因,大约是因为原主一夜宿醉。
但从那晚过后,辛斐就被原主强行带回府,后面好几天,原主都因为头痛而卧床休息。
这是朗钰第一次跟辛斐扯上关系,也是对越星回最后有印象的时刻。
那晚的游船上,越星回也在,她一开始还跟在原主身边,但到了后半夜,原主一心只看着辛斐,早就不管身后的其他人。
再之后发生了什么?
李祚清冥思苦想,终于在片段的记忆中又挖出那晚发生的另一件事——
宿醉醒来的朗钰问起前来禀报的侍卫,何事叨扰。
侍卫答曰,当晚后半夜失踪的越星回,第二天上午终于被寻到了。
而后原主说什么来着?
“找回来就行了。”
于是她再没有问过越星回的事。
朗钰不问,身边的人自然不会提。这件看起来细微的插曲就像坠入湖面的小石,几圈水波过后又回归宁静。
“糟了。”李祚清像是突然清醒了一样,皱着眉摁住额头。
让一个地坤消失了半宿。——原主竟然干过这么荒唐的事。不,凭原主这肆无忌惮的本性,只会有比这更甚的烂摊子!
一想到那晚原主这厢在夜夜笙歌,另一边不被她重视的地坤却消失半夜不曾问津。
李祚清气得将笔摔在书案上,一边的研墨的侍女顿时惊吓得跪在地上。
“起来。”李祚清言简意赅地命令。
“谢、谢殿下。”侍女小心翼翼地站起身。
李祚清心烦意乱地不去看她,捏着笔杆在纸上宣泄似的一通乱画。
这个世界的地坤如果一个人流落在花街,很难不去往最坏处揣测他们的遭遇,更何况花街鱼龙混杂,若是遇到了信期的天乾,后果简直不可设想。
只希望事情没有发展到最糟的地步。
李祚清又想,这个可怜的人,书里几乎没用多少笔墨去描写她的苦难,原主也对她毫不在意。
越星回去世时,她的丧事都办得极其敷衍,那种感觉,可能与府里死了个下人差不多,但在小梨的恳求下,原主还是安排人将越星回的尸骨运回故地安葬。
不为别的,竟只是原主对小梨心生可怜,而公主府也不差这些钱。
书中从始至终都没有原主对越星回正眼的描写,所以李祚清穿来,也不知道她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而现在,这出隐藏的悲剧正要堂而皇之地浮出水面。
但这一切如果真是李祚清想象的那样,昕雪居时,小梨说的话终于解释得通了——
“小姐曾想成为公主殿下的地坤,而如今,这愿望再也不能实现了。”
被标记过的地坤无法再与其他天乾结合。
小梨这句话深层的含义,也许并非在说越星回可能会死去,而是在暗示越星回被侮辱了、已无法再成为朗钰的地坤……
李祚清想得出神,一串脚步声由远及近也没注意。
“朗钰殿下,陆侍卫请见。”
有侍女轻声报道。
“宣。”李祚清放下笔,将桌上画得乱七八糟的纸收好。
陆侍卫恭敬站在案前,展开两张写满字迹的明细。
“殿下,属下已查明近三个月来府上药材出库的情况,请殿下过目。”
李祚清拿起这两页处方单,第一张的抬头是“信期药”,上面备注着:府上所有的地坤都能按月取一次。
“这是干什么用的?”李祚清问系统。
【用来遏制信期的情热,是原主给府里的地坤留的。】系统解释道。
“这算什么事啊……”李祚清叹道。
她知道原主因为心里念着林栖梧,所以一直没有真正标记哪个地坤,但没想到这些被留在府上的地坤还得遭这个。
【宿主不要觉得太内疚啦,地坤自分化后,信期就是一件自然普遍的事,在没有被标记前,都需要用药物调理。】
“是这样么,那标记后呢?”李祚清又问。
【那就需要定期和天乾结合啦。】
李祚清:“为什么突然开车。”
【本系统只是跟你这个异界人科普而已!】
行吧。
看来清退她府上这些与原主没染的地坤也要早日提上日程了。
李祚清又仔细看了几遍这张“信期药”的清单,密密麻麻的小字,她看的头晕眼花。
也许不管哪个时空的太医,都有把处方单写得让人看不懂的能力。
但川乌头这几个字她是认得的,幸好看了几遍,也没在这副信期药配方上发现踪迹。
她又挑出第二张单子问陆侍卫:“这一份开支是到谁头上?”
“这份是专门给越小姐拿来治病的药方。”陆侍卫答道。
“紫花地丁,败酱草,薏苡仁,玄参,皂角刺……”这是都是有养生解毒功效的中药。
李祚清眯着眼睛细细地数,直到在这药方不起眼的一块中看到“川乌头”三个字时心跳一滞。。
“哼。”
她吐出一口冷笑,甚至在静了一会儿后遏制不住地笑出声。
这还能称之为巧合吗?
“原来藏在这里。”李祚清捏着药方,眼神渐冷。
越星回,你到底是个可怜的人,还是可恨的人?
陆侍卫不明所以地看着这位情绪反复的公主殿下。
“殿下,这明细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
李祚清收回目光,将手上的处方单折好,然后垂眸看着陆侍卫:“陆侍卫长,本宫问你,几月前赏月节的事,你还记得么?”
“属下记得。”陆侍卫低着头。
但不到半分钟,李祚清发现这个耿直的属下,脊背突然僵硬地绷住了。
她追问道:“那你可与本宫细说那晚,越小姐身上发生的事?”
“长公主殿下……”陆侍卫俨然已经知道了李祚清指的什么,他越是沉默,越让李祚清确认自己心里的想法。
“快说!”
“是!那晚、殿下下船后,越小姐也要跟上去,但在花街附近失了踪影,我们翌日上午寻到她却发现为时已晚……”陆侍卫闭上眼,面露不忍。
“这件事情发生后,越小姐让我们不要告诉殿下,她要亲自跟殿下说这件事。”
她想亲自向原主诉说,但是原主连宽慰也未曾带去过一次。
李祚清闭上眼,想起昕雪居满室的药草香。
真的会是越星回吗?
这个在书里原主正眼都没怎么瞧过的角色,杀死了原主,让剧情偏离了正轨?
她想象那个柔弱的女子,是如何在日复一日的期待中变得绝望——最终从自己熟悉的药材里挑拣出可以杀死仇人的毒药,精心煮制出一壶鸩酒送到原主面前,让她一血封喉。
但如果真的是越星回的话,“那她确实是应该恨‘我’的。”李祚清想。
恨她身边美人如云,却对越星回毫不在意,恨她日夜耽于美色,却对越星回被侮辱的事不闻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