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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说什么?”

季灏的胳膊僵在半空,目光落在婉悦的脸上,一寸一寸地看过去。丝毫不掩饰的贪婪和眷恋。他伸手,想摸一摸她的脸。却被婉悦躲了一下。

季灏慢慢抿起了薄唇,只屏住呼吸收回了手,半晌后,艰涩地开口:“你在说什么啊?”

语气里的不知所措再明显不过,婉悦不可能听不出来。她养他长大,对他最是熟悉的。

他抿起唇,一般都是不高兴了。

这样的小习惯,她都记得很清楚。

“我说的……听不懂吗?”

婉悦敛下眉目,神态疏离。

她和季灏之间隔了太多的人和事,混搅在一起了……就算她还爱着他,就算有许多话涌上来,却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我听不懂。”

妻子对他一贯是忍让和宠溺的,何时用这样嘲讽的语气和他说过话。

季灏只觉得胸口处闷疼,他伸手压了一下,去拉婉悦的手,强自笑了笑:“你和我解释一下?”

他有想过和妻子再见面时的情形,也预料到了她的反应。但到了真正面对的时候,却依旧接受不了。

那种疑似被人抛弃的无力感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就像每夜的梦魇。

婉悦去抽自己的手,抽了几下都没有抽动,索性任由季灏握住。他掌心温热,和她的冰凉,形成了极大的对比。

季灏多聪明的人,不可能听不懂她说的话,除非他故意听不懂。

她抬眼去看季灏,又说了一遍:“我在这里过得很好,暂时没有和你回去的打算。”

“你过得好?”季灏环顾四周,眸光一瞬间暗淡下来:“家徒四壁的……想必要做些什么也不方便吧。”

婉悦秀眉微皱,“我自小在皇祖母的身边长大,再好的生活也有过。那些山珍海味吃多了,觉得也很一般。一个人过得好或者不好,能不能感受到幸福,和富有并没有特别的关联。”

“死过”一次的人了,很多事情反而看开了。

钱财富贵不过是身外之物,唯有经历过才知道。

世间最贵,是为真心。

季灏听她这样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变,自嘲地问:“你嫁给我,觉得不幸福吗?”

妻子原来喜欢的人是乔正则……妻子原来也不愿意嫁给他。一切不过是他争取来的,或者说他抢来的。

嗯?

婉悦弄不明白他的意思,便一声不吭。

这是默认了?

季灏的心仿佛被捅了一刀。

他平复了好一会儿,换了话题,“我听闻你的双腿摔断了,得赶紧回去医治。太医院的太医毕竟医术高超,也能少受些罪。”

“不必了。”

婉悦开口拒绝:“苏姑娘帮我寻了大夫,双腿也绑好了,现如今恢复的也不错,挺好的。来回的折腾对我来说,也不见得是好事。”

季灏桃花眸沉沉,下定了决心:“悦儿,你想做什么我都由着你,唯独此事不成。你的身体最重要。”

他说话间,便强行去抱婉悦。

“住手。”

婉悦一向是我行我素的,从未有人来干扰她。即使是季灏,也从来是温言软语,她就是想看一眼月亮,季灏也能去给她搬个天梯过来。

这种经年累月养成的娇贵和骄傲是不容许被冒犯的,就算她看起来不在意。

婉悦一巴掌打在季灏伸出的右手,没有用很大的劲,却十分清脆。

季灏愣住了。

他盯着自己的右手看,语气淡的听不出情绪,“你打我?”

婉悦别过脸去,“我没有想过打你,但是你也不要罔顾我的意愿。”

“罔顾?”

季灏俯身去看婉悦,还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姿态近乎于雅致,“我拿你当神祇一般的存在,供在心上。何曾罔顾过你一次?”

“也不敢罔顾。”

婉悦一震,近在咫尺的季灏俊秀非常,一双桃花眸风流潋滟。分明是她熟悉的模样,她却觉得陌生。

那种陌生是来自于他周身的气势,不再是温润的松竹,像极开了锋芒的刀剑。

这种被逼迫的感觉并不好,难得激的婉悦反唇相讥,“神祇就活该被利用……还是说活该被欺骗?”

她许久不曾真正的动肝火了,旁人还无所谓,对着季灏,却是忍都忍不住。可能是倾注了太多心血养大的孩子,下意识里就害怕他的辜负。

爱恨交加,本身就是情感的矛盾体。

不是爱,也不是恨,而是有爱也有恨。

“我没有想过要利用你,更没有想过要欺骗你……”

有些事情一旦开始就没有回头的余地了。他选择了跟着朱资淮,就注定会拿朱资良下手,反之也是一样的。无论是表忠心还是为着手中的权利,他也必须这样做。

对妻子的利用和欺骗不是他的本意。

“所以,一切都是天意。”婉悦打断他的话,喘了一口气,固执地说道:“你得知了我的消息,也没什么可担忧的了,就自己回去吧。”

她本来不想和季灏争吵的,只是想静一静,想清楚俩人所要面对的问题。也算是给彼此一个时间。

“我要是不听你的呢?”

季灏反复地被推开和拒绝,焦躁的像一头恶狼。

婉悦抬眼去看他,鹿眼儿藏满了不可思议。

现在的季灏还真是不同了。

她刷地一下拉开了盖在身上的棉被,把绑着木板的双腿让季灏看,“现在呢,还听我的吗?”

她不想刺激季灏,但也真的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跟着他回去。

膝盖处绑着用棉布缠紧的简陋异常的木板,白色的棉布浸过斑斑点点的血迹,已经干枯呈深褐色。

看起来肮脏又可怖。

婉悦的双腿一动不动,青色粗布的裤子一点也不合身,穿在她的腿上就像临时套上的。

季灏的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眼睛都红了。

他连伸手摸都不敢,好久,低头道歉:“悦儿,对不起。”

是他的错,他错的彻底。

婉悦轻轻地出一口气,觉得他应该会妥协了,又拉棉被想要盖上双腿,却被季灏拦住了。他嗓音嘶哑:“悦儿,你必须要跟着我回去。就算以后你立刻要杀我,我也认了。”

婉悦:“……”

季灏以不容置喙的架势用棉被裹住婉悦,打横抱起她。

婉悦急了,去拉他的衣袖,“季灏,你放下我。”

季灏就像是听不到似的,抬脚就往外走。

“……你放下我!”婉悦发狠地咬上他的胳膊。

她咬的用力,牙齿都酸了,肯定是很疼的,季灏却仅仅身子一僵,脚步都未听。

眼看着就要走出堂屋了。

婉悦闭了闭眼,突然觉得好累。

她松了嘴,轻轻地说道:“季灏,我养你一场,又嫁与你为妻。自问从未做过对不住你的事情……要不,你就高抬贵手,放过我吧。”

“放过你?”

季灏终于停下脚步,他还没有转过弯,一时便怔怔地:“放过你——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你也可以理解成——弃了你。”婉悦唇角轻扯,“不过,现在说‘弃’这个字也不恰当。因为你位高权重了,我好像是惹不起了……但是我又特别想说这个字,你就忍耐一刻,听一下吧。”她停顿了一会儿,想起久远的事情,说道:“我当年领你进王府时,你还是年幼。可能对你来说,我的照顾并未尽我全部的心意,但对我来说,已经是极限了。大约是因为自身经历的关系,我性情冷淡,不喜与人接触。但你的出现,的确是个意外。”

“你在长街上,拉着我的手说‘饿’的一刹那,我的心软了一下。便带着你回了王府,让人做了热汤饭给你吃。再后来,为你请了先生。教四书五经。教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我一步步地带着你,想让你活得恣意潇洒,活成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模样。你也是争气,真正的博取了属于你自己功成名就。但是,不管你承认与否,你这一份的功成名就,总有我帮助的功劳……”

“所以呢?”

季灏的思维开始混乱起来,脸上露出意外的神情,茫然又天真的。

俩人离得近,婉悦能看清楚他的一举一动,低头莫名的叹气,话开了口,再往下说就不容易收住了,“就是我助过你功成名就了,现在也弃了你……算是彼此放过吧。”一段好的感情和婚姻,是相互成就和尊重的。如果没有了这些,所谓的婚姻和摆设又有何区别?

她的话戳心,她知道。

她原本也不是好相处的人,肯处处迁就着季灏,是心疼他,舍不得他受委屈。

她不是伤不了他,只是一直不愿意伤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