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狱昏暗,黄豆粒大的烛火摇曳,影影绰绰。看路都看不真切。
这里的白天和黑夜没有什么区别。
婉悦手里拎着秦苟临时塞给她的食盒,由人领着往里走。拐过长长的夹道,又走了一会儿,就到了。
四周很静,静的连呼吸声都觉得异常响亮。
宁氏坐在靠墙的炕上,目光发怔,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她听到狱门响动的声音,转头去看,还是怔怔的,也不说话。
婉悦快速地扫一眼宁氏所在的牢房,没有窗,墙角挂着一盏松油灯。除了一张炕,再没有别的了。冷清又落魄。让人心里无端的难受。
她把手里的食盒放在地上,正经地行了大礼:“嫂嫂。”
宁氏皱了皱眉,待看清楚是谁,随即红了眼,“悦儿,你怎么过来了?”她身穿囚服,发髻散乱,不过短短的半个月,便瘦出了颧骨,一点也没有昔日高贵的太子妃风采了。
婉悦知道她的时间不多,也顾不得寒暄,直接问道:“嫂嫂,我想救楠哥儿出去,他在牢狱哪里……还好吗?”楠哥儿不过是个小孩子,难道还是和别人单独关押的?怎地这牢房里就只有宁氏……
宁氏一愣,有些失神,又问了一遍:“你要救出楠哥儿?”
婉悦只觉得窘迫,艰涩地:“……我不知道能不能救出楠哥儿,但是想试一试。总要给良堂哥留个后人的。”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却只想尽力地试一试。
宁氏的泪水刷地流了下来,她拿袖子擦泪,哭的难以自制。
自从被关进牢狱,她还是第一次哭。
常人都说‘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只是没有想到有朝一日给她送炭的人会是悦堂妹。
婉悦的眼圈也跟着红了,她不知道怎么解释,忍不住开始道歉,“嫂嫂,对不住。我……我……是我没有用。皇祖母得了脑卒中,连床都下不了,也不能开口说话。外边……已经变天了。”
良堂哥一家的结局几乎是季灏导致的,她现在站在宁氏的面前,头都抬不起来。
“你不用这样的,和你也没有关系。”宁氏长出一口气,止住了哭声:“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想着楠哥儿,冒险来见我一遭。我挺感激的。”
婉悦背过身去擦眼角涌出的泪。
她宁愿被宁氏骂一顿,也不想听到宁氏一贯温柔、知礼的安慰。
“但是楠哥儿不在狱中……”宁氏说道:“事发当夜,他被人接走了。说是夫君的旧属。我原本也不同意的。但是他说,为保万全之策,还是先把楠哥儿接走。若一切皆安,就送楠哥儿回来。反之,会好好地抚养楠哥儿长大。”
她并非没脑子的人,但是那人拿着彰显夫君身份的玉佩,她才应允的。
“被接走了?”
婉悦一瞬间有些愣住,也突然间松了口气。
宁氏应“是”,起身给婉悦跪下了,“悦儿,你既然来了。我便求你一件事。”
婉悦赶紧搀扶她起来,“嫂嫂,你尽管说。”
“……我们这一家子人也就罢了,但是楠哥儿是夫君唯一的嫡子。交给不熟悉的人,我总归是不放心的。”宁氏眼神殷切:“悦儿,你定要想办法找到楠哥儿,护他一世周全。”
“嫂嫂,你放心。”
婉悦十分郑重,保证道:“只要我在一日,绝不会让楠哥儿受委屈。”
秦苟过来催了,婉悦不舍得还是要走。
宁氏蓦地在她身后说,“悦儿,不要在意别人的眼光。也不要把别人的错处往自己的身上扛。过日子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有些事情的结局是一开始就注定的,无论中间发生了何种变故,都不会改变。”
婉悦背对着她,脸上的表情哀伤。
嫂嫂是多温柔的人啊,到了现在还在劝她……
婉悦跟着秦苟走出了牢房,阳光照在身上,刺眼的很。
秦苟送婉悦从侧门出了宗人府,抬眼看她却愣了一下,年轻端正的脸闪过不忍:“郡主,您别哭了。”
“我没有。”
婉悦拿了帕子擦眼泪,给自己找借口:“是阳光太刺眼了。”
秦苟应“是”,又说:“下官只能送您到这里了……回去的路上您小心一些。”毕竟还是狱卒的装束。
婉悦“嗯”了一声,和他道谢,“今儿多亏了你,以后有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
秦苟摆手,还笑了笑:“下官记下了。”
婉悦对宫里的路十分熟悉,特意选了偏僻的小道走,回了寿安宫便换了衣衫。
夏月拿着梳子帮主子绾发,想问又不敢开口,倒是婉悦从妆镜里看到她的脸色,说了一句:“一切都好,别担心。”
知道楠哥儿不在牢狱里,她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了。
“那就好。”
主子的状态看起来好多了,不再是萎靡不振的样子……夏月弯眉,无声地笑了。
婉悦梳洗过后,去给皇祖母请安。
许嚒嚒刚喂了药,看到她,屈身行礼,笑道:“太皇太后适才还满屋子找您呢,可巧您就来了。”
婉悦笑了笑,欠身坐在床榻上,握住太皇太后的手,撒娇一般:“那是我和皇祖母心有灵犀。皇祖母一想我,我就过来了。”
许嚒嚒温和地笑,让小宫女端着药碗出去。
太皇太后看着孙女的眼神格外柔和,像是附和她的话。
婉悦摆手让侧殿伺候的宫女、嚒嚒都退下,她低声和太皇太后说道,“我刚才去见了嫂嫂宁氏,楠哥儿被人救走了,并不在牢狱里。您别担心了。”
太皇太后的眼里泪光涌动,浸湿了鬓角。
“皇祖母,您别哭……”婉悦的心里也不好受,一迭声地劝:“我会暗地里寻找楠哥儿,定把他养大成人。”
她知道皇祖母一直担忧着楠哥儿,说出来也宽宽她老人家的心。
“您什么都不用操心,我会做得很好的。”婉悦拿帕子给太皇太后擦眼泪,“以前都是您护着我,我长大了,该由我做些事情了。”
明明皇祖母什么表情都做不出来,婉悦却觉得她笑的很欣慰。
外边传来小宫女的通传,说是乐太妃过来给太皇太后请安了。
“请进来。”
婉悦起身去迎。
乐太妃笑呵呵地,拉着婉悦的手说话,“早说了来看望太皇太后,可惜前两天得了风寒,就等好转了才过来的,也主要是怕过给了太皇太后。”
“无碍的。”婉悦亲自搬过来杌子,请了乐太妃坐下,又让宫女去端热茶和时令的瓜果。
乐太妃打量了一下太皇太后的脸色,笑着说:“还是郡主照顾的贴心,太皇太后的脸色也好多了。”
“是太医们技艺高超。”婉悦坐在乐太妃的对面,“我可不敢托大。”
宫女端了热茶过来,乐太妃低头抿了一口茶水,“太皇太后福气好,有郡主这样的小棉袄。本宫就不行,想生个女儿呢,结果是个男娃儿。”
“桐堂弟争气,您也好福气。”婉悦伸手拿了一块切好的蜜瓜。
乐太妃想起那晚婉悦去找自己的儿子帮忙被拒绝的事情,难得尴尬起来。
说起来,太皇太后对她们母子俩是很好的……尤其对桐哥儿,简直是同原太子爷一般的疼爱。
婉悦既然去找了桐哥儿,说不准也是太皇太后的意思。
她觉得有些臊的慌。
婉悦吃着蜜瓜挺甜的,便伸手也给乐太妃拿了一块,“味道不错,您也尝一尝。”
乐太妃接过来,还是讪讪的。
她也没有坐多久,倒是临走的时候和婉悦说道:“西城广济寺的香火很旺,许愿也灵。本宫瞧着太皇太后的印堂发青,像是冲撞了什么,若求得一副平安符,再请了方丈师傅开光,想必对太皇太后的身体也有益处。”
说者无心,听者却有了意。
婉悦和许嚒嚒也说起此事,想亲自去广济寺一趟。
“郡主孝顺……”许嚒嚒想了想,说道:“只是路程有些远,还要坐马车上山,甚是疲累……”
婉悦笑了笑,“没事的,为了皇祖母的身体,我都能忍受。”
只要皇祖母能好起来,让她做什么事情都可以。
婉悦定了主意,夜里早早地入睡。等到天一亮,吃了早膳就去偏殿里和太皇太后告别,她把事情解释给太皇太后听,又说:“皇祖母,我早去早回,大概天黑之前就能回到宫里。到时候,给您带回来平安符。您天天带着,病很快就好了。”
她言语稚气,充满了希望。
好像有了平安符,太皇太后就真的能好起来了。
许嚒嚒也笑着看着婉悦,“郡主去就是了,太皇太后这里有老奴呢,一定伺候的妥妥当当。”
作者有话要说:呜呜呜,没有写到转折。
不过也是转折的前奏了,下一章绝对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