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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宣二十二年七月初二夜。朱资良、宁陵、叶青等涉嫌弑帝谋逆,押入天牢候审。

新帝朱资淮于次日登基,改年号宏治。同年七月十五,封其妻宋氏为皇后、生母琬嫔为上圣皇太后、王太后为德慈慧太皇太后。同年七月十六,朝廷内血雨腥风,清除以朱资良为首的党羽近一百八十人。

同年七月二十,季灏任大理寺卿,入主文渊阁。郭子辰任兵部尚书,毛赢任五军都督同知。

婉悦得知这些消息的时候,并不觉得稀奇。一朝天子一朝臣,朱资淮登基称帝,朝臣自然会换成他的左右手。

季灏还不到二十,见了面竟然要被人称一声‘阁老’了,真正是个人才。

七月二十一,阳光高悬在天上,炙热非常。

婉悦喂皇祖母喝了药,服侍着她躺下。零零碎碎地坐在她旁边陪着说话。皇祖母醒了有十多天了,只是不能动,也不会说话。眼珠子转动,也就是和她在交流了。

夏月从外面进来了,屈身行礼:“夫人,四爷来了,在庭院里站着呢,想见一见您。”

婉悦停顿了一下,说道:“让他回去吧。”她从进宫吊祭皇伯父的那天,就再也没有回去过。季灏倒是每天都来,从不厌烦,即使被拒绝也不气馁,表现出了异于常人的耐力。

“夫人,外面很热……一丝风也没有……四爷又站在大太阳底下……”

婉悦在杌子上坐着,目光落在太皇太后的脸上,长出一口气,困乏萎靡了一般。隔窗进来的光影照在屋里,一切就虚无缥缈起来。

季灏很好,扪心自问,她未亏待过分毫。

但是这些信任与背叛,憧憬与失望,还有心口处的难过……突然感觉就累了。

过了一阵,婉悦说:“和季阁老讲,我不见他。以后也别再过来了。”

夏月一愣。

这是夫人第一次称呼四爷为‘阁老’,竟是冷淡至极的态度。

“皇祖母的身边离不了人,我走不脱。”

夏月屈身应“是”。

比起夏月的踌躇和心软,她显得格外清醒和利落。婉悦最明白自己的性子,她喜欢乔正则时义无反顾,离开也是当机立断。和季灏也一样。她就是这样的人,或者说这是她下意识保护自己的行为。

至今仍旧记得季灏最初说喜欢她时,她心里的惊诧和不解。又真花了心思,一步一步的,终究让她栽在他的手里。

他的隐忍,聪慧和狠辣,注定会成为一个有大成就的人,她果然是没有看错的。

但生活就是这样的,简单着,重复着。比起当初被乔正则的拒绝和羞辱,季灏很明显技高一筹,他在戳她的心。

时辰已接近正午,太阳正毒的时候,晒在人身上,汗珠子直往下滚。

而季灏就站在太阳底下,一双桃花眸沉沉,无一丝笑意。他身穿绣孔雀的绯袍补子,高大的身形如松柏挺拔。脊背挺的笔直,鬓角如刀刻。已然有了由权势带来的魄力。

夏月走过去,屈身行礼,结结巴巴地:“夫人说,她要照顾太皇太后……让您不必再过来找她。”

季灏抿紧了薄唇。

又是如此。

半个多月过去了,妻子还是不肯见自己。

……准备好的解释根本没有机会说出来。

他很久没有吭声,口腔里血气上涌。妻子不知道,她每一次的拒绝,对他来说,都像是一次凌迟。

他恨不得把她不管不顾地抢走,锁在家里,让她的眼里只看见他,也只有他。

但是,不能。

她养了他长大,俩人相处的多了,他比谁都要了解她的脾性。看着是柔弱的人,其实也最刚烈,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季灏觉得,他不能放任自己来逼迫妻子,再等一等吧。

只要他多坚持一下,让她看得到诚意。

她总会乐意见到他的。

但是具体还要等多久呢?他真的快控制不住自己了。

“……四爷”

夏月看季灏站在原地一直不动,出声提醒,“您还有什么话要和夫人说吗?奴婢可以替您传达。”

季灏“嗯”了一声,摆手让不远处的半夏过来,接过他手里的食盒,递过去,声音淡淡地:“里面有桂花糕和马蹄酥,我记得都是夫人素日里爱吃的口味,你带给她。就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让她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夏月屈身应“是”,双手接过了食盒。

季灏也不再停留,转身离去。出了寿安宫,却碰到迎面而来的嘉安长公主。

他拱手行了礼,和她错身而过。

嘉安长公主对于眼前这位无限风光的年轻阁老,不仅认识,而且恨得牙根痒痒。要不是他和朱资淮,说不定父皇就不会死……

糊弄天下人的那些说法别人肯信,她却一个字都不信。

婉悦刚拿起一块桂花糕,便听到外面有小宫女通报:“嘉安长公主过来给太皇太后请安了。”

婉悦愣了愣,放下手里的桂花糕,起身去了正殿。

嘉安长公主已经挑帘子进来了,她看到婉悦在,一张脸顿时拉了下来,讥讽道:“今儿是刮了什么风?路上遇到季阁老还罢了,竟然还遇到了季夫人。”

婉悦不欲和她起争执,说了一句:“皇祖母刚吃完药,你可以进去看她。”

皇祖母就在侧殿里躺着,虽然周身动弹不得,但意识还是有的。不能到了这个时候还让她老人家心里面难受。

嘉安长公主冷哼一声,只觉得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她抬脚往侧殿的方向去,看到太皇太后的模样,眼泪刷地流了下来,“皇祖母,嘉安来看您了。”

太皇太后还是老样子,仅仅转了转眼珠。

嘉安长公主跪在床榻前,哭的哀痛不已:“……兄长一家被下了大狱,母后在景仁宫里也出不来……孙女每日每夜的担忧,都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父皇一死,好像一切的尊贵和特权都连带着消失不见了。好日子没有了,武陵侯府的仆从也被她那个婆婆教唆着慢待于她,更可气的是牛羽易,竟然开始各种找茬挑她的毛病。她是长公主啊,不应该受此屈辱的。

就这,还天天的担惊受怕。就怕哪一日被朱资淮也按上个罪名给下了大狱。

婉悦在正殿坐着喝茶,嘉安长公主说的话她都听到了。

心里说不出来是何滋味。

嘉安长公主还在边哭边说,“皇祖母,您要赶紧好起来啊。大人还罢了,兄长的嫡子楠哥儿还不满一岁,他如何受得住牢狱之苦……孙女想把楠哥儿给救出来。他那么小,大人们的事情和他有什么关系呢。也总要给兄长留个后人啊。”她响亮地擤鼻涕,呜呜咽咽地:“但孙女真的不知道去求谁了。您要是好好的,去和皇上说说,他肯定不敢驳您的面子。”

朝廷的官员,敢为兄长进言的,不是被杀死就是下了牢狱。已经没有人敢提这件事情了,大家现在保命都来不及。

太皇太后是能听到嘉安长公主说话的,她急得眼睛里都含了泪光,只苦于没法表达。

从偏殿出来之后,嘉安长公主擦了擦眼泪,转身往外走。

她不想和婉悦独处,也不想婉悦看到她如今的悲惨境地。

婉悦还是追了上去,在廊庑下拦住她,问道:“你知道良堂哥一家被关在哪里吗?”

嘉安长公主瞪了她了一眼,反问道:“你做什么?不要仗着你家的季阁老来为难兄长了,他已经生活的够苦了。”

婉悦深吸一口气,语气变淡了,“我是想帮忙的,不是要为难良堂哥。”

“帮忙?”

嘉安长公主笑了笑,冷嘲她:“你说你想帮忙,也得别人信你啊……知道你家的季阁老在京师的名声有多大吗?几乎是人人皆知的,人人又避之不及。他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整日的领着一群锦衣卫,看谁不顺眼就直接杀了谁。这样的人,也活该被言官堵在门口骂。”

“你怕不是前脚说帮忙,后脚就让季阁老加害兄长吧?”嘉安长公主咬着牙,“季阁老这样的人,你嫁了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不管你信任与否,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婉悦一直待在寿安宫,根本不知道外界的消息,此时听嘉安长公主说起,震惊到难以复加。

季灏他……变成了杀人的恶魔?

还被人堵在门口骂。

言官这个群体,她是听说过的。主要负责监督朝廷命官的各种不当行为和上谏皇帝,只要认准了一件事情,八匹马都拉不回来。清高的很,而且不怕死。他们认为死对于他们来说,是光荣的,可以名垂青史。皇帝都拿他们没办法。

“你为何要走?”嘉安长公主去拽婉悦的衣袖,还在骂:“是心虚了?”

“您干什么?”音莲护着婉悦挣开了嘉安长公主的手,说道:“我们夫人她不是您说的那种人。”

嘉安长公主“哼”了一声,眼圈却渐渐地红了。

她径直离去,下台阶时,又站住了,“我打听到嫂嫂、侄女等人被关在宗人府,兄长到底被关在哪里还不清楚,想是不在宗人府。”

皇室宗亲犯了事是应该被关在宗人府的。按理说,兄长也应该被关在宗人府,但是她打听过了,并没有。

嘉安长公主说完话就大踏步离去了,婉悦望着她的背影,倒是发了好一阵呆。嘉安长公主骂的那么厉害,她第一次没有还回去。倒不是怕她,只是心里觉得愧疚,觉得对不住良堂哥一家。

她喃喃自语:“我能帮上什么忙呢?”

手里倒是有一块皇伯父给的保命碧玉牌子。如果把它拿给新帝看,他会放了良堂哥一家吗?估计也不大可能。

但凡人命和道德扯上了政.治和权力,人命就不值钱了,更别提道德了。

她在宫里长大,这个道理还是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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